一年后

    首都星

    是夜。

    陆凇自从离家服从圣西尔军校安排去往奥克斯实习，到现在回家已经三年有余了。

    他随手脱下军校的制服外套递给管家，刚入秋，寒意还不明显，但他的发梢沾上了寒露，头发湿湿恹恹地垂落在鬓角。

    不知道陆柏川喊他回来做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从大门到陆柏川的书房，中间穿过很长的廊道，前厅和一个花园。

    大部分杂活都被机器人代替了，寥寥几个负责充当活人散发人气的佣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陆凇嗤笑一声。

    陆宅的佣人真是随主人，活着也跟死了没两样。

    陆柏川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客厅倒是变化很大。陆柏川钟爱繁复古典的花纹设计，以彰显自先驱者年代延续至今的家族底蕴。

    现在明显翻修过，去掉了冗余的花纹，地板也换成了棕色的木纹样式，铺上了软毯。

    陆凇定睛看去。

    陆柏川的下首，一个看不见脸的男孩跪在地上。看身量不过青春期十七八岁。

    而在沙发后面，陆柏川侧后方，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静静地站着。宽大的斗篷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陆柏川放下交叠的双腿，招手示意他走的近一点，好让他看清地上跪着的那个人的脸。

    那个人长的异常乖顺，半长的头发被仔细修剪熨烫过，面容柔和，是个向导。而且，和陆柏川长的…

    还没等他发问，陆柏川便直截了当的宣布，

    “这是陆筠，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

    陆柏川接着介绍身后的那个人。

    “陆雁云，你的堂哥。”

    随着话音落地，‘陆雁云’也配合的抬头，好让陆凇看清他未被阴影遮住的半张脸。

    陆雁云？

    一年前从鬼门关闯回来的陆雁云？

    那张脸他很熟悉，即使许久未和陆雁云见过，他也能认得。

    但他的心中莫名浮现出一丝犹疑。

    “堂哥？”陆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人的声音和记忆中的陆雁云一般无二，“弟弟。”

    陆柏川眼下一片青黑，最近陆家的事让他有些心力交瘁。

    陆相竹彻底疯了，这一年到处在找陆雁云。陆柏川本不想管，谁知道他竟然找到了那个孩子…

    陆柏川的眼中划过一丝暗芒，偏头不着痕迹地看了初临一眼。

    初临，也就是披着斗篷的陆雁云，耸了耸肩。

    跪着的陆筠始终低着头。

    初临打了个哈欠，这几天为了陆筠的事，他已经三天没怎么休息了，扮演陆雁云让他疲惫。

    至于初临偶尔的不称职扮演，露出的银发，蒙尘的金眸，陆家自有说辞。

    陆柏川察觉出他的心不在焉，便将陆筠和陆凇打发走了。

    初临回到四楼右手边的房间。手指在太阳穴一点，一层仿生面具掉落在脚边。他解开斗篷丢给糖豆一样矮胖的家居机器人。

    散落的银发又长长了一些，他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希尔维亚在奥克斯教了他很多关于精神力的使用，他也用精神力等级和陆昭交换了一个新身份。

    这一年中，在陆柏川有心培养下，初临已然是成熟的向导了，他适应良好，成长速度惊人。

    一夜好眠。

    次日，手环传来震感。

    初临看了一眼日期，9月15日。

    医生示意性地敲了敲门，便拧开把手进来了。

    他的助手拎着一个巨大的长手提箱，从里面取出了一套采血设备。

    初临还没完全醒，但对于这套流程已经驾轻就熟。他将右臂伸出被子，助手便将那套设备连接好，将粗长的针尖刺破小臂的肌肤，再用束缚带固定好。

    等到抽完血，医生照例为他检查了身体，催促他去吃饭，以免胃病疼痛。

    初临摆了摆手，将薄被向上拉蒙住了头，不多时，呼吸逐渐均匀而绵长。

    竟又是睡着了。

    医生叹了口气，只好带着助手先去向陆柏川汇报。

    在楼梯口撞见了准备上楼的陆凇。

    陆凇五感十分敏锐，面前的医生和身后的助手身边萦绕着极淡的血腥味，还夹杂着一丝花香。

    医生向陆凇点头致意，错开身下了楼梯。

    陆凇循着那丝味道来到了右手边的那扇门前。

    驻足片刻，还是抬脚离开了。

    这一觉睡的确实舒服。初临伸了个懒腰。

    陆凇回来了，按照进度，他结束在奥克斯的实习，会进入狄玛星，从第三军的士兵坐起，直到圣西尔开学。

    他戴好伪装，用斗篷遮住了银色长发。

    陆筠在训练场练枪。

    模型枪是枪械库里最老式的转轮手枪，后坐力很强，十发子弹一轮。

    “哥。”陆筠见到初临，放下枪，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初临点点头。

    “去模拟仓。我带你实战。”初临向后掀开头蓬的兜帽。

    他不擅长打理长发，常常披散着。

    陆筠心神微动，从口袋里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红色缎带。

    缎带十分光滑，边缘缝制着金线，主缎面是纯色星蚕丝。

    他绕到初临身后，将他的头发用缎带绕起来，盘成了一个低垂的花苞。

    挺上道。不枉自己这几天教他用枪。

    初临被讨好到了，示意陆筠快点躺进模拟仓。

    他在模拟仓的形象完全是陆雁云的形象，包括黑色的短发，棕色的眼睛，和那张五官立体流畅，略显坚毅的脸。

    〔情景模拟任务：

    狙击对面钟楼的异端教徒，解救人质。

    评判标准：

    击杀异端，解救人质+30

    每击杀一个异端教徒+5

    每拯救一个人质，检测生命体征正常+5

    模拟身份：

    警局狙击手1名，谈判者1名〕

    ……

    陆筠透过倍镜清晰地看见钟楼半圆的玻璃窗里，初临身穿简单的白色衬衫和褐色长裤。胸前的扣子解开了几颗，却不足以让人窥视到更里侧的隐秘…

    屋子里面有五个异端，十五个人质，算上初临，十六个人质。

    初临在对方的枪口下举起双手，一步步向后退去。

    五个异端，两个在门外，两个守着人质，一个拿枪抵着初临的脑门。

    他尽量远离人质，带着一个异端靠近玻璃窗边。

    计算好距离后。

    向窗外的陆筠打了个手势。

    一发子弹径直穿过玻璃窗，高速穿过异端A的脖子，血管爆裂，带出一片血雾，初临捡起窗边的玻璃碎片，掷向守卫人质的右侧的异端。

    左侧异端抬起枪，向前一跨步便半只手进入了玻璃窗的射击范围。

    陆筠趴在地上，又射出一发子弹。

    打中了异端端枪的手。

    初临抬腿利索地向上踢飞了那杆枪，用玻璃碎片划开了屋内最后一个异端的喉咙。

    门外的人正察觉打斗声音，准备进入…

    初临的手环传来一股微弱的电流，让他的左手麻了一瞬。

    他撤出意识。从模拟仓出来，也没看身侧坐起身的陆筠，“我有事，明天再来。”

    陆筠点了点头。

    初临戴上帽子快步离开。

    在他的身后，陆筠的表情淡漠而扭曲，视线一直黏在他的斗篷上。

    哥哥

    哥哥

    哥…哥…？

    陆雁云，你究竟是哥哥，还是陆家哨兵的共有情人？

    陆筠从模拟仓慢吞吞地出来，拇指捻了捻食指，仿佛指尖仍有发丝。

    训练室的有应急的医务箱，陆筠拎着药箱，走到四楼右侧，初临的房间旁边。

    那本来是一间空房间，后来摆了一架钢琴。

    陆筠抱着药箱坐在门后，头抵着后面的门。

    静静地等着。

    ————

    初临回到了四楼，他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特制的，本来是哨兵的白噪音休息室，隔音很好，安全性也很好。

    在初临进入的一刻，智能锁便自动关闭。

    地上跪坐着一个黑发哨兵，看起来颇为年轻，黑发黑眼，初临有过一面之缘。陆柏川很看好的小辈。

    陆昭的弟弟，陆谌

    他走上前，按着哨兵的肩膀。帮他梳理精神海。哨兵滚烫的温度将初临莹白的肌肤染上一层淡粉。

    不是精神狂暴，是结合热。

    哨兵的精神体是一只黑狼，正围着他们绕圈，如同巡视领地，但是不停呲牙，攻击性十分明显。

    初临垂眸，收起精神力。按着肩膀的力气也松了不少。

    仿佛是一种无声的纵容。

    哨兵尖锐的虎牙咬上了猎物的侧颈，将他扑倒在地，一只手垫着猎物的后脑。

    向导素顺着血液流进燥热的身体，缓解他的异状。

    连续失血让初临恍惚了一瞬。

    侧颈的刺痛愈发强烈。

    随着时间流逝，哨兵的喘息逐渐平复下来，黑狼也回到了精神图景。

    他却用牙叼着那块肉，不轻不重地舔着。

    初临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他的手插入哨兵的发间，用力将他扯离了自己的脖子。

    哨兵恢复了意识，将他扶起来，垂头道歉，“抱歉，雁云哥。”

    哨兵知道规矩，将他扶起来，便离开了。

    开门的关门的声音都很小心，但是陆筠一直注意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着药箱出门左拐————

    敲响了初临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