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摄政王被刺杀后王府守卫愈发森严了。
最初柳珍珠还可以趁夜里出去,现在却是没有把握悄无声息地出去不被发现了。
中午了,兰心一如往常地安静给她布菜,柳珍珠坐在窗边看书,表面上是看书,实际上在愁,怎么联系沈听奇和万宜。
沈听奇和万宜是她的兄弟和姐妹。
她们仨人当年结拜为兄弟姐妹,一起闯荡江湖,这次来到京城自然也是一起的。
潜入王府头些天她还能趁夜里出去,同他俩交换情报以及讨论暗杀摄政王的策略,准确来说是沈听奇想,她和万宜在一旁当美丽但不会说话的花。
沈听奇这家伙从小就贼,小时候就一肚子坏水,长大之后虽然装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正派模样,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甚至还进化了,小时候贼,有眼睛的人看一眼他就明白。长大就不一样了,常常笑里藏刀,坑人于无形,是他们仨人中的鬼军师。
万宜这妹子,浑身上下都是毒,天生的毒妹子,但头脑简单,本人奇憨。
柳珍珠时常为自己是三人中的唯一正常人而苦恼。
这次刺杀失败,实在是打草惊蛇了。
柳珍珠出神地看向窗外,正巧巡视的护卫经过,银甲映着雪光,冷面无情,柳珍珠恰好与他们对上视线,微微颔首,然后就将窗户关了。
下次可以动手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急需沈听奇那个脑袋瓜子想点主意,可如今也联系不上。柳珍珠心中叹息,按下不表。
兰心已经退出去了,柳珍珠吃饭用不着别人伺候,让别人守在一边看着她吃怪怪的,让她一起有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怎么出去呢?
王府的美人不能随意出去。美人不像正妻,甚至不是妾,没有实质上的名分,没有身份参加京城贵妇人们的聚会。
这么想来摄政王实在是风流无情,这么多美人,无论他多喜欢,都没有给予真正的名分。就连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那段风流韵事——摄政王在青楼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青楼花魁,也只是赎了身,带入王府,此后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装病,但王府有大夫;回门、探亲?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孤女……
柳珍珠一边想着想着便入了神,没有注意到自己夹了什么菜,直到口中怪味蔓延,她才陡然回神,看着方才夹的那道菜,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沈听奇这狗东西,必定是想害死我。
她嫌弃地吐掉,但是眼中分明含着惊喜。
鬼军师到了。
柳珍珠放下心来,避开这道菜,专心享用午膳。
在闯荡江湖时,她们三人在一块,脑子、刀、毒俱全,可谓是战无敌手,唯独一个缺点,就是她们之中竟没有一个会做饭。
她们仨穷,也曾想勤俭持家,不求做出什么绝世佳肴,至少可以入口吧,这样赶路的时候随便打两个鸟就不用耗巨资去下馆子了。可是三个人,一起学了轮流做,愣是没一个成功的。
第一回是她做,沈听奇这没用的东西美其名曰她擅用刀,方便切菜,天赋一定不错。没心眼的万宜就在旁边拍手:“好哇好哇!说得有道理!”柳珍珠把刀横在他们面前说:“我给你们切个肉片,让你看看什么叫做擅用刀。”两人一下子就老实了。
但是柳珍珠还是进厨房了,鼓捣半天端出一盘黑东西,这俩见势不对,便想溜走,柳珍珠把大刀插在他面前,逼着他们咽下去,沈听奇吃了之后面如菜色,万宜更是直言宁愿先吃毒药,再喂解药来填肚子。
第二回,沈听奇又把杨耳推进厨房,结果滔天大火,厨房烧了半边,万宜灰头土脸地出来,看着他们挠头嘿嘿笑。
第三回,沈听奇不屑地斜了一眼她们,准备亲自上阵,不出一个时辰,端出了色相上佳的菜,闻起来看起来都不错,吃起来……一言难尽,但这已经是做得最好的了,她们想着,以后多练练就好吃了。本以为此后厨子的活都由沈听奇包揽了,柳珍珠和万宜当时乐得跟二傻子似的,没想到几刻钟后,二人上吐下泻。
柳珍珠抓着握不动的刀,颤颤巍巍地提到沈听奇颈边,死死盯着他:“竖子尔敢!”沈听奇花容失色,万宜倒地不起。
这一着损耗了柳珍珠和万宜的大半生机,沈听奇做了半个月呼来喝去的孙子才养过来。
总之三人没有丝毫厨艺天赋,她们仨穷的时候宁愿去跟乞丐抢食都不愿意摘菜做饭,那个半黑的厨房也荒废了。
今日这一口,柳珍珠想,她已经许多年没吃到这么难吃的东西了,这绝对是沈听奇做的。
不是,她就不姓柳。
柳珍珠来到厨房,迎面一个壮汉,瞧见她颠了颠肩上抗的柴火:“姑娘这是来?”
“啊,我来找点吃的。”
壮汉:“姑娘午饭没吃饱吗?”
柳珍珠尴尬一笑:“我吃得比较多。”
壮汉点点头,跟她说可以找林师傅,接着便出去了。
柳珍珠不找林师傅,她找沈小子。
看着灰头土脸在角落里砍柴的沈听奇,柳珍珠不由得看向自己,一身出尘锦衣,还披着毛绒大裳,柳珍珠满意了。
她脚踢起一块木头朝对方飞过去:“嘿,小子!”
沈听奇没有回头,只是手背过来,一下子将木头接住了,他将木头抛了抛,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涂着黑炭的脸。
“噗——哈哈哈……”
沈听奇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狼狈的模样,他登时恼怒地把木头扔回去。
柳珍珠轻而易举就接住了,她看了看四周:“找个地方聊聊?”
二人来到一竹园隐蔽处,天寒三尺,竹子自径直。
“行动失败了?”
柳珍珠摊手:“显而易见,他还增加了守卫,下一次动手的机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听奇思忖了一下,说:“你先在王府潜伏一段时日,倘若有机会可以顺便探听一下情报,如有合适的机会再行动手。”
“就没有什么别的方法?”柳珍珠很不满意,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她看了眼四周,偏头悄声道:“你就没有机会下毒吗?”
沈听奇不语,眼神分明透着一股看傻子一样的意味:要是我有机会还用得着你说?
柳珍珠踢他一脚。
沈听奇轻轻避开,他近些年来装得愈发人模狗样了,要是换了几年前的他必定小心眼地踢回来,现在这样也不能太放心,他如今没发作就是记下了,不知什么时候冷不丁就给你报复回来。
“摄政王的膳食有专人把手,难以接近。”沈听奇正经说了两句,又忍不住犯贱:“倒是咱们美人姑娘,难道没有让摄政王神魂颠倒,坠入爱河?”
柳珍珠已经不吃激将法那套了,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不行,我们沈公子如此貌美,必定比我行。”
然而沈听奇听到这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诡异地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恢复温文尔雅的假面,又露出只有在亲近之人面前才会有的皮笑肉不笑:“本公子不好龙阳。”
柳珍珠看他暂且也没什么主意了,她随意地看了眼四周:“那就先这样,有事我来厨房找你?砍柴小弟。”
砍柴小弟抓了把雪朝她扔过来,柳珍珠走了两步轻易避开,转身离去。
又想起什么,她回头,却看见沈听奇低头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她感觉莫名其妙,抬高声音问:“珠儿怎么样了?”
沈听奇一下子抓住了手腕,好像要挡住什么。
“她,珠儿姑娘很好。”
那就行,柳珍珠放心了,那日她遇到柳珠儿,想跟她商量借用身份的事情,但是柳珠儿十分害怕她。她当时都要委屈了,自己向来人见人爱,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害怕过,后来发现柳珠儿是一视同仁,害怕所有人。
言而言之,她极度害怕与人接触。
柳珍珠跟她聊了半宿,主要是她单方面说,终于在珠儿面前混了个眼熟,让她不那么害怕了。柳珠儿没了双亲,胆又小,身上没有银钱,柳珍珠很不放心她,但是她要来摄政王府,没法关照她,于是嘱咐沈听奇和万宜把人照顾好。
柳珍珠刚回住处还没来得及坐下,兰心就过来小声说:“王爷传唤。”
柳珍珠:“……”
这王爷怎么这么麻烦!
柳珍珠很想撂挑子不干,但是一想到沈听奇还在厨房砍柴她就觉得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王爷。”
李朝风还坐在昨天一样的位置,笑着看她:“来帮我换药。”
柳珍珠不禁有些咋舌,她昨日给他换药的时候可没少下重手,今日还敢找她来。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小美人当然是听从主人家的意见了,她依然不准备轻点。既然要在王府潜伏一段时日,她现在可要藏好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要参照往日,昨日手重,今日就依然手重。
好在李朝风已经适应了,纵有刺痛,也只是皱了皱眉。
他很快调整表情恢复温文尔雅,闲聊似的:“美人今年年方几何?”
“珠儿今已十八了。”
柳珠儿确实是十八,但是柳珍珠其实已经二十二了,奈何长得嫩,况且她平时还算注意护养自己这副美丽的皮囊,说十八也不违和。
李朝风似乎笑了一下,但是没有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什么,但是柳珍珠之前打听过,摄政王才二十岁。
虽说比她本人还小两岁,但是也是男子成家立业、膝下有儿的年纪了。可惜摄政王沉迷声色犬马,至今尚未娶个正经夫人,故而也没有孩子。
“你的父亲呢?”
声音打破沉静。
“我爹爹?”柳珍珠有点纳闷地看了李朝风一眼,“爹爹年有四十了。”
“你们往常冬日都是怎么过的?”
这柳珍珠没问过,只好胡诌:“往年日子好时会买炭火,日子不好时便只能在屋里动动扛过去了。”
李朝风没有再说话,柳珍珠很快把药换完了,李朝风便浅笑着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柳珍珠:“……”
当真只是换个药?
何必找她啊,找大夫不行吗?
她一头浆糊地走了。
李朝风微笑着地注视她离去,等到大门关上,笑容一下子浅淡下来,面无表情,平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