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柳珍珠就开始了艰难的澄清行动。
此事进展得十分困难,因为无论她怎么说,其他人都会以为她是因为吃醋而开始胡编乱造。兰心兰草就不用说了,两个人在她面前乖巧点头,一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的样子,却在背后嘀嘀咕咕,说她对王爷用情至深。
欧阳倩也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失足少女。
府中的其他人更是连演都不演,尤其是厨房的小郭,她说一句他反驳一句,说到最后还起劲了,吧嗒吧嗒地说个不停,脸和脖子都给说得通红了,总之就是认定她深爱王爷。
最后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叹道:“姑娘,虽然咱们王爷不是良人,但是我能理解。”
柳珍珠问他理解什么。
他说:“王爷那日如救世主一般将你带回府,后来待你不算极好也算不错,加上他那张脸,的确迷惑人心,所以我能理解你崇敬他爱慕他,别说是你,就算换成我,我也是非卿不嫁……”
小郭十分喜感的胖脸一下子变得非常做作,柳珍珠感到一阵恶寒,顺了壶酒就跑了。
两天之后,欧阳倩来看她,带来了一个令人崩溃的消息,刺客的名声没澄清,柳珠儿的清誉也给搭进去了。大家都说,那个新来的、前段时间特别受宠的美人因为嫉妒刺客美人与王爷的旧情疯魔了!
一些明智的人连连摇头:都说智者不入爱河,相信王爷的真心?那你不如相信水中能捞月,登高能摘星。睁开眼看看这府中的各色美人吧,看看有哪一个能一直独得恩宠,不都是刚入府时风光,等王爷的真心时限一过,就开始饱受冷落。
柳珍珠:……
让人一下子失去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但是说的倒也没说,这王爷确实花心。当天夜里,柳珍珠一边给书翻页一边想。
自从她痴恋王爷的谣言在府中传开后,兰心兰草可能是出于泄密的愧疚之心,对她格外照顾,终于像个正常人家的小丫鬟了。
今天白日里,兰草磨磨蹭蹭来到她跟前,扭扭捏捏,几次欲言又止,柳珍珠正为谣言一事苦恼着呢,本来就烦,看她这模样就更烦了,当时就重重搁下酒杯问她到底怎么了。
可能语气重了点,兰草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更讲不出话了。最后还是兰心上前来,说王爷去别的美人那用膳了。
柳珍珠:……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去别人那吃饭吗,去就去呗。这有什么的。是吧。
两个丫头可能是被她的笑吓到了,等她回神的时候已经没了踪影。
李朝风不来这是好事啊,正巧她风寒好了,不用被他盯着喝药,也不用担心被他发现自己喝酒的事情,柳珍珠当即把昨天从厨房偷摸顺来的一壶酒全喝了。
后来一整天李朝风都没有出现,可能是沉迷美人美色,乐不思蜀了。她就说嘛,王府美人这般多,王爷何故与一个未见真容、还想杀她的女刺客有牵扯,这王府的人真是谣传。
据说王爷今日去看的是那个他之前在青楼豪掷千金博一笑的美人,名叫南昭。这实在不像一个青楼女子的名字,以柳珍珠浅薄的见识来看,青楼女子大多是什么牡丹、秋娘之类的名字,不过这也可能是她自己孤陋寡闻,毕竟青楼,她确实没去过。
总之在初听见南昭这个名字时,柳珍珠很是惊讶的一瞬,后来也没有再多想,只是想起欧阳倩跟她念叨的八卦,猜测这或许是一个冷美人。
王爷实在好命。
不过王爷确实也长得不赖,柳珍珠不由得会想起李朝风的一张好面皮,可是,谁又能想到这是一个害得国家风雨飘渺的可恶奸臣!
想到此处,柳珍珠当即打住,兵书是彻底看不下去了。
对了,这兵书还是从李朝风那偷的,被翻得卷曲破旧,仿佛用了许久似的。不过柳珍珠可不认为这是那废材王爷刻苦学习自己翻来看的,不知道他是从哪个好将领手里抢过来装模做样,充当门面的吧。
这些有权有势的富人家一贯喜欢这样,就好比大字不识一个、从来不爱读书的人,却为自己修建了一个顶好的书房,然后搜遍时兴文书填满它,实则自己只在有客来访的时候进去翻过两页书,就为显摆炫耀一下自己的饱读诗书。
还有那些在自家房中摆好佛像礼佛的人,日日前去念经拜佛,好像自己就是脱离红尘的修行人一样,在她看来,这还没有自己少做两件亏心事来得虔诚。
柳珍珠才不这样,她向来遵从内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来王府潜伏这段时间已经是她最受拘束的一段日子了。
望着摇曳的烛火,她不由得想起那些恣情山水、恣意张扬的日子……
李朝风再来到西厢院已经是第二日的事情了,他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又去早朝了。下朝后,他如往常一般来同柳珍珠用膳,柳珍珠言笑晏晏,好像也与往常一般。
但是好奇怪。
李朝风觉得柳珍珠有些奇怪,可是她明明如往常一般对他笑脸相迎,他一抬眼柳珍珠就对他笑;他说了什么话,她也是如往常一般装模做样、含羞带窃地自称“小女子”“珠儿”什么的,没什么不同。
李朝风忽然有些食之无味,他停下动作,瞧见柳珍珠还在专心致志地埋头吃饭,换做平时,他们俩应该是同时吃完才对。柳珍珠吃饭快,但饭量略大又爱在饭桌上说话,他吃饭动作比较慢,所以两人倒是意外地同频。今日是他没胃口了……难道奇怪在饭菜上?
李朝风彻底放下碗筷,柳珍珠抬了一下头,含糊地说:“王爷吃饱了?”
李朝风点头。
柳珍珠也点头,很快又开始专心干饭了。
李朝风:……
他不知怎的,又补充了一句:“我今日没什么胃口。”
柳珍珠依然点头。
李朝风盯着她。
柳珍珠懵懵的,笑了一下。
李朝风:……
知道怪在哪了。话少了。
接着李朝风观察了一整天,连欧阳倩过来嘴欠都没走,最终得出结论:的确是话少了,准确来说,是对他一个人话少了。
她对欧阳倩还是同往常一般正常,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许久,好像要把全天下的八卦事都聊完似的,柳珍珠嘴就没停过。
比如午膳时,他没胃口停筷,换做之前,压根不用等,柳珍珠自己就能叽里咕噜地说一大堆,指责他为什么没吃完,问他为什么没胃口,然后给他塞一大堆菜,让他一定要吃完,嘴上还会说:“小女子心疼王爷,王爷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总之不会像今日这般,点头了事。
所以他是又做了什么?
王爷百思不得其解,那女刺客的事情前日就解释清楚了,难不成是她说那澄清的事情进展不顺利,所以见着他就心烦?这岂不是迁怒!
摄政王可不受这无妄之灾,故而欧阳倩一走,他就来到柳珍珠旁边坐着,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也不说话。
柳珍珠:……
“王爷这是作甚?”
李朝风:“看你。”
柳珍珠:……
看吧看吧,她也看,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兰心兰草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到,早早溜了,王爷平时来她这也不带什么侍卫下人。于是局面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互盯。
李朝风头一次这样看一个人,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卷卷翘翘的睫毛,眉头微皱,像是永不服输。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当真就是一个永不服输、一往无前的奇女子,好比现在,换做别家小姑娘,被男子直勾勾地盯着不说害羞,好歹也有些惊慌,她就不这样,她坦坦荡荡地迎上来,反倒将你盯得心中狂跳。
李朝风心中一叹,到底败在她坦荡的眼眸之中。
见到他率先移开视线,柳珍珠微微勾唇,然后垂眸,掩下得意之色。
沉默许久,李朝风低声地问:“你今日是怎么了?”
“啊?”但是柳珍珠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说,她今天很好啊,什么事情都没。
李朝风看见她茫然抬眼,面上一派无辜,他也不知怎么说,他低了低头,拿了个茶杯在手中转了转,踌躇了两下,然后云淡风轻地说:“你,今日对我,对本王,有些冷淡……”他的云淡风轻到底没装成功,说到最后,像是极为不自在似的,变扭得,几乎成了气音。
他再云淡风轻地抬眼,看到柳珍珠目瞪口呆。
李朝风:……
李朝风猛地站起身,“本王,本王今日还有事,先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柳珍珠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强装镇定的背影,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飞快远去。
她坐在原地,双手慢慢捂住了脸,笑声从手间缝隙里流出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王爷怎么跟个小孩似的,得不到关注就笨拙变扭地来询问,然后自己反倒羞耻得想逃,脖子耳朵一下子就红透了。
他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柳珍珠忽然想。
想到此处,她却慢慢收敛了笑容。
柳珍珠坐正身子,望向那没关上的门,不知是在凝视漫天大雪,还是回想那个消失在雪中的背影。
他是一个奸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