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弛提的那件事，何沈言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整个埋进他的怀抱里。
第二天，陈亦弛发消息说下午有课，中午在学校吃食堂，何沈言在毕业展之后就没什么事了，这段时间可以待在家里，临近中午，他在厨房准备两个人的午饭。
冰箱里填满了新鲜的食材，何沈言一边翻找一边问，“奶奶，中午吃苦瓜排骨汤吧？再炒几个小菜……”
“都好，”奶奶犹豫着说，“你跟小驰说的话，我听到了一点。”
何沈言一愣，笑着要解释，却被她打断。
“奶奶是不是拖累你了？”
她说，“你打小就很懂事，别人家的孩子一放学就出去玩，你要跑回来帮我干活，我去扫大街，你一放学就来陪我一起，帮我推车，把家里的事情忙完了才有功夫做功课，家里条件不好，但你从来都是第一名，不让任何人操心，小明把不要的书送给你，你都很爱惜的，奶奶知道你很喜欢读书的……”
“奶奶，不是这样的，”何沈言放下了手里的菜，“我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奶奶希望你能跟其他的孩子一样高兴，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我病了，你要工作，要照顾我，才这么辛苦……”
何沈言沉默着，心里乱得很，手上不停地掰着菜叶子。
“是陈亦弛让您来劝我的吗？”
“跟小驰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我自己要说的。”奶奶说，“还有，我准备过两天就回去了。医生让我复查的时候，我就来看，你要是想我了，你就回来。”
此话一出，何沈言心里一阵慌乱，“为什么要突然回去？我让您失望了吗？”
“这里我待不惯，你那些奶奶们都惦记我，人老了，多大的热闹都不稀罕，还是在老家待着舒服。”
奶奶握着他的手，依然是和蔼可亲的样子，“我们家小言是个好孩子，你好好的，奶奶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何沈言整个下午心里都是乱乱的，他一边翻着那些公司招聘的简章，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中途接了个电话，是李婶打来的。
“哎，小言，是我呀！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什么事吗？”
她那边听起来吵吵嚷嚷的，不只一个人，一个问，“玉芬没事吧？哎呀，当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真是吓死人了……”一个又说，“她都说没事没事了，你怎么听的？小言，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又有人接过话茬，“我们家老头子养的鸡，走地的，可补了，你奶奶回来，我就给你们送过去……”
何沈言一句一句应着，“嗯，好……我知道，谢谢李奶奶……”
“你在外面放心就好了，我们带着你奶奶一起，看着她，不会出事的！”
何沈言忽然鼻子酸酸的，还没说话，泪水就涌了出来。
陈亦弛本来因为下午有课，所以想要在食堂凑合一下，结果逛了一圈，还是决定回来吃午饭。一进门，就看见何沈言眼睛红红的，看见他那一刻，还挺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嗯，怎么哭了？”
“没事，洋葱熏人流泪。”何沈言说，“要吃东西吗？你下午还有课。”
“对，添双筷子给我吧，”陈亦弛装着可怜，“我不想在食堂吃蔫吧菜和合成肉。”
何沈言一笑，说，“喊奶奶出来吃饭。”
“好。”
陈亦弛扶着奶奶坐下，一边端碗筷一边说，“医生上午给我发消息，交代后天去复查，如果情况好的话，就不用来这么频繁了，你陪还是我陪？”
“我去吧。”何沈言说，“正好我没什么事情要忙。”
“好。”
所幸，检查的结果很让人安心，不过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何沈言还是很小心，不想让她自己回去。
这天晚饭的时候，陈亦弛拆完外卖，去拿盘子盛菜，何沈言在厨房洗水果，奶奶忽然拉着陈亦弛的手，跟他悄悄说了些什么。
晚饭后，何沈言把盘子丢进洗碗机，陈亦弛把包装垃圾收拾好，丢掉，回来的时候，何沈言坐在沙发上，似乎在想事情。
“怎么了？”
“没事，我刚才问奶奶，要不要下楼去转转，小区里的环境很好的，她说她有点累，想休息。”
陈亦弛哑然，“啊——这样啊。”
他犹豫片刻，说，“其实奶奶跟我提过几次，说她想回家，想她的朋友。”
陈亦弛话到嘴边，却犹豫会不会让何沈言不高兴，他小声说，“她在这里太郁闷了。”
陌生的环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甚至连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都不让她做……
“可能老一辈人都很要强的，又闲不住。”陈亦弛搭上他的肩膀，轻声说，“医生也说可以适当做一些运动。”
何沈言心里有两个声音，互相撕扯来撕扯去，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终于尘埃落定，他看着陈亦弛，问，“如果……如果我送她回去，她会开心一点吗？”
“嗯，”陈亦弛点头，再次劝说，“你也是，继续读书吧。那些不好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
他顺着何沈言耳边已经有些偏长的头发，说，“把它留在昨天，我们现在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何沈言定定地望向陈亦弛的眼底，那种坦荡的，坚定的，充满希望的眼神，像走过漫长幽深隧道后窥见的一丝天光。
他说，“好。我相信你。”
陈亦弛这周末有时间，商量着这周送奶奶回去，行程很匆忙，何沈言还担心来不及收拾，谁知道奶奶一早就把自己的东西规得整整齐齐，打包起来毫不费力。
何沈言心里一阵发苦。
“奶奶，您一早就想走了，是吗？”
奶奶闪躲了一下，委婉地开口，“我是想着家里没人照顾，我放心不下……”
家里有什么好照顾的呢？
此话一出，何沈言心里也澄如明镜，不再问了。
陈亦弛在有些事情上渐渐比他得心应手。
他转了一笔钱给何沈言，说，“你带奶奶去转转，买点东西，衣服啊，补品啊，或者其他什么，都可以。”
陈亦弛又给他包了一个信封，厚厚一沓钱，“现金。奶奶没有什么收入，又要生活，你转交给她。”
何沈言推辞，“不用这么多，我会给的……”
“不一样。”陈亦弛骄傲地说，“我可是有名分的，当然要给。”
他总能让自己的心理负担轻很多，何沈言轻声说，“谢谢。”
陈亦弛好喜欢像呼噜猫一样揉一把他的头发，他说，“还准备了礼物，给邻居还有她熟悉的朋友，拜托人家照顾，总要表示一下。”
“还有……”陈亦弛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是之前何沈言记账用的，“这个。”
“这些我都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担心。”
何沈言不由得惊讶到结巴，“你、你从哪里找到的？”
陈亦弛得意地说，“这叫心有灵犀。”
“走吧，我开车。”
六月份，何沈言毕业。
他推掉了收到的offer，专心复习考试。
其实这个时间准备考研已经有点晚了，但没办法，保研名额当初是他自己放弃了，追悔莫及，惋惜也无用，不在好在他底子好，还是很有信心的。
陈亦弛问，“你想选哪个导师呢？”
“李教授。”
“对哦，那个教授人还挺好的，还很欣赏你。”陈亦弛倒是不懂这个老师有什么科研成就是多大的佬，不过他对何沈言充满信心，“你肯定能考上。”
陈亦弛的生活安排还是很满的，他之前辅导的那个学生顺利毕业，读了她想去的学校，家长高兴地不得了，五星酒店摆了一厅，陈亦弛也去了，在一阵“老师您教得好”“不不不是孩子自己努力家长用心”“哎呀您就不要推辞了”的激烈互捧后，陈亦弛手心被啪了一个厚实的红包。
简直是完美甲方！
陈亦弛愿意朝着四面八方上香希望以后都能遇到这么好的BOSS。
他以前觉得这个世界上正常人多，接触多了才发现，正常人居然才是小众。没需求硬需求的客户都是傻逼。不过认识到这点后，他理所当然地对这个世界多了一份刻薄。
不客气，这都是它应得的。
思索再三，陈亦弛决定先用存款还掉有利息的外债，他现在也体会到何沈言那种焦头烂额的心情了，现在换他在桌前拿着支笔转啊转，为五斗米发愁。
何沈言的初试复试都很顺利，他也不介意要给之前的同学当学弟，李教授高兴他回心转意，直接拍板要了他。
陈亦弛负担了他的学费和生活，何沈言偶尔也会去做一些兼职。
还好，被打乱的生活逐渐回到正轨。
当然，每次过得紧巴巴的时候，陈亦弛都会回家看看爸妈，临走的时候搜刮一点东西，陈家别墅里常发生上午空运来的帝王蟹，下午就不翼而飞的神秘事件，他甚至动过偷自己之前的东西出去变卖的念头。
“好想工作啊！不想读书！”陈亦弛伸了个懒腰，幽怨地说，“今天我师姐说如果我是正式上班，她就给我升职加薪！”
“结果现在只有加薪。”
何沈言知道他在公司过得很开心，但不知道这么顺风顺水，不禁惊讶，“这么厉害？”
“是的！”
陈亦弛点头，把账本展示给他看，“我明天要把一大包一大包的钞票垒到我爸面前！”
“一年多一点的时间，”陈亦弛故作轻松地说，“我发现钱也不是很难赚嘛！”
何沈言听到这话的时候，先是惊讶，目光不敢置信地扫过账本上一笔一笔的收支，前面一部分是他记的，到了后面，字迹变了，使用的页数变多了，整个本子成了他张牙舞爪字体的主场……
何沈言的脑袋像被击中一样，轰地一声。
陈亦弛可以像个救世主一样，拎着一箱钱来到他面前，也可以轻松掏出支票本，递给他一个数字，无一例外，他都会感动的，但唯独不能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他会觉得，他完了。
他完了。而且心甘情愿。
何沈言看着字里行间，不禁会想，陈亦弛替他承担了多少呢？又或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陈亦弛已经可以替他遮风挡雨了？再或者，走到今天，他又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吃了多少苦？
有些东西，个中滋味，他不敢想，但情绪来得比理性更快。
他抬头，看向陈亦弛的眼神满里掩饰不住的心疼，喉头一哽，未发觉时，大滴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洇湿一片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