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别哭别哭……”陈亦弛连忙抽纸巾给他擦眼泪,“不是为了让你哭的。”
何沈言抬头,湿漉的眼睛,面上还有纵横的泪痕,他要说什么,却被陈亦弛打断,“好了!停!收!”
“你只要夸我很棒就好了,知道吗?”
陈亦弛像哄小孩子自己自己吃饭穿衣一样,“点头……对!就这样!说什么?”
“你很棒。”
“是的。”陈亦弛满意地点点头,摸着靠在他肩头的脑袋,说,“那我们家以后我当老大,行不行?”
何沈言“嗯”了一声,还带着鼻音。
可爱。
陈亦弛非常满意。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数字换成纸币,也没有一大包一大包的钞票,他还准备了利息,结果发现多那一沓跟少那一沓看起来没差。
他想了想,要不不给了?
对,以后万一还借呢?不能养成陈茂典收自己利息的坏毛病。
陈茂典听了这一套理论,逗他,“所以爸爸活该吃亏呗?”
陈亦弛很不在乎地吃着水果,“零存整取嘛!大家都是这样的。谁让你是爸爸呢。”
陈茂典一点不生气,乐呵呵地应着,“行。”
他又问,“你下学期是不是要实习了?去哪里?”
“对。”陈亦弛都想好了,不需要他操心,“我现在这个公司啊。不过我之前那个领导跳槽了,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对我还挺好的那个学姐,听说换了个男的。”
“哦。”陈茂典提起这个话题并非一时兴起,是有话要跟他说,“你跟君珩怎么样?联系多吗?”
“就那样啊,跟以前一样。”陈亦弛发现他在铺垫什么,他习惯有话直说,问,“你到底要问什么?”
“闲聊而已。”他说,但三句话不离其宗,问,“君珩跟他爸爸是不是闹得很不愉快?”
“好像是。”陈亦弛多少知道点,“在公司净跟他爸对着干。”
季俟先年纪大了,又被家里的事情折腾得心力交瘁,人一旦开始滑下去,就会像滚雪球一般不可挽回地坠落,他也不是例外。
“我前段时间还跟他见了面……”
“别。”陈亦弛连忙比了个手势,打住了他的话头,“别跟我说。从感情上,我肯定不站他那边,从理智上,他不也没孩子了吗?难不成再生一个?说难听点,他这个年纪还能活多久?还瞎折腾什么呀。”
陈亦弛刚要去厨房,看能捎点什么回家,陈茂典拉住他,继续说,“坐坐,不要你站队,我跟你谈的就是感情的问题。”
“你跟君珩说说,我最近见你季叔叔,他看起来老了十几岁,说年轻时犯了错误,儿子跟他反目,老了老了,其实还是想要儿子在身边,说得都快哭了,哎呀,我看着都不忍心。”
陈茂典很正派,但老好人,耳朵又真的有点软,曲橖虽然性格温柔,但主意比他拿得稳,关键时候会帮他一锤定音。这次她不在,陈茂典听了两句哭诉,也可能是自身有代入感,同情心又开始冒头了。
陈亦弛才不去干这招人恨的事,敷衍说,“他跟你哭,你也跟他哭呗。哭你就一个儿子,还是个同性恋。哎呀,以后断子绝孙。起早贪黑辛苦了一辈子,家产后继无人,他们一准都得同情你,这叫金蝉脱壳。”
“说正经的!”
“这就是正经的,”陈亦弛板着脸,开始教训起他来了,“你说你整天跟他瞎混什么?咱们家的家庭关系父子感情又没有问题,你回头再让他把你带偏了。平时在外边多接触接触好同学,受点有益的熏陶知道吗?”
这熟悉的话术,陈茂典挨了这顿批评,一瞬间脑袋是懵的,半晌才缓过来,“哟,你现在跟个小老师似的。”
“你以前没好好读书,人到中年就该吸取教训,这次听我的……周姨,家里有什么我爱吃的吗?给我打包。”
还是一副满嘴跑火车的性格,陈茂典摇摇头,指着他,好久才冒出一句感慨,“小何……小何还是个好人啊!他竟然能愿意跟你过下去……”
陈亦弛爱听这话,从厨房探出个脑袋,乐呵呵地说,“我们俩好着呢。”
“而且季叔也饿不死,顶多没以前宽裕,门庭冷落点,季君珩其实心挺软的,不原谅也不至于逼死他,你安慰他想开点,就当退休养老呗,而且他另一个孩子不是还需要人照顾?再说了,他自己走到现在这一步的,能怪谁?”
“你不用担心,等他需要捐助的时候你再去献爱心吧。”
话说到这份上,陈茂典也不好说什么了。
“对了,你工作,爸爸送你个车。”
陈亦弛原本在厨房指挥周姨帮他打包,听到这话,刚封好的法国白松露也不要了,跑出来说,“保时捷911。”
这才像自己儿子,陈茂典笑眯眯地点头,“好。好。”
“你们小孩子就喜欢这个。给你买。不过不要开那么快,不安全。你小年轻,不惜命……”
陈亦弛应着,“知道啦。”
没多久,陈亦弛就晃着车钥匙招摇过市,季君珩一如既往地嘴毒,“你开几百万的车上几千块钱的班?”
如果是以前,陈亦弛肯定会被气到,但现在,只能说社会是会锻炼人的。
“答应我以后出门带保镖,我把你被人套麻袋打。”
季君珩白了他一眼,问,“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陈亦弛这天正好没什么事,“走,开我车。”
他给的地方有点偏僻,季君珩指了指途经的一个咖啡馆,说,“先去这里,我接个人。”
“好。”
这个时间点也不堵车,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到的时候,要接的人还在往这边赶。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何沈言呢?”
“跟着老师去听什么汇报。”陈亦弛随口说,又问,“我们在等谁?”
“我请的私人侦探。”
“查什么?”陈亦弛随口问,“你爸又出轨了?”
季君珩露出一个十分轻蔑的表情,“关我屁事。”
啊,也对。陈亦弛反应过来,一想,季君珩确实不会这么无聊。
“哦,那你查什么?”
季君珩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亦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开口,一头雾水,自己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一个眼色他能懂什么?
季君珩大发慈悲地给了他提示,“找人。”
“哦,沈昭啊。”陈亦弛这下子懂了,脱口而出。
“找他就找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最受不了你这别别扭扭的劲儿。”
季君珩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视线落到车窗外,难得地没说什么。
“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多久,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敲响了车窗,中等身材,个子不高,不过架势倒是挺足的,“西山疗养院,我跟那边都熟,打过招呼了。”
“是去年十月份警方送过去的,当时破获了一个利用被拐儿童乞讨的组织,福利院没有接收条件,就送到这里了,非盈利机构嘛,也照顾不到多细致,不过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的。”
陈亦弛问,“当时没联系家属吗?”
“有些是联系不上,有些自己也不能提供有效身份信息……”
他说到一半,突然犹疑不定起来,“所以,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
“我之前来确认的时候见过他,”他斟酌着用词,指了指太阳穴,“内心封闭。”
“也……不太能沟通,所以……其实很多父母面对这样的孩子,会选择放弃,虽然狠心,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好了,”季君珩冷静地打断他,说,“开车吧。”
陈亦弛乖乖当司机。
西山疗养院,在隔壁市废旧老城区,确实是很偏僻的地方,生锈的大铁门,墙皮脱落的墙壁,整齐划一的规制,整个环境死气沉沉,跟监狱一样。
男人带着他们找到了院长,说明了来意。
院长是个严肃的中年女人,衣着打扮规矩整洁,她查了一下记录,说,“4112是吧?”
这个代号一出,陈亦弛心头那股压抑的感觉不由得加重,感觉这里更像监狱了。
院长似乎看出来陈亦弛的内心活动,解释说,“请原谅。因为他本人并不记得自己的名字,而之前用的名字,似乎给他不好的记忆,我们怕刺激他,也不再使用了。之所以用代号,只是为了方便区分,我们平时叫他小阳。”
原来如此,陈亦弛不好意思地笑笑。
季君珩说,“带我们去吧。”
院长带着他们走过一栋栋有些旧的楼房,来到四栋,路上遇到在这里工作的护工,问,“小阳今天怎么样?状态有没有好一些?”
护士说,“情绪还算平稳,但依旧很少开口说话。”
“好,你去忙吧。”
疗养院的房间是那种很简单的单间,一个米黄色的漆木门,即使锁住也可以从外面撞开,门上开了一扇窗户,能把房间的一切看个七八。
陈亦弛从门外朝里张望,看见房间角落里抱着膝盖坐了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穿着院里统一的制服,头发很短,头低垂着,看不清脸。
院长推门进去,他听到响动,抬头去看——
“啊!啊啊啊——”
陈亦弛才确认了,确实是沈昭,不过还未开口,下一秒,他就尖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