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弛立时对他的印象就不好了。
或许是陈亦弛不耐烦的眼神太明显,领导想不注意也难,开始没话找话, “你是那个……那个小陈,是吧?”
“陈、亦、弛。”陈亦弛视线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打量了两眼就把目光重新放在电脑屏幕上,说,“我不喜欢你那个叫法,换一个。”
领导不太高兴,刺头总是不利于管理的,他问,“我是领导还是你是领导?”
同事知道陈亦弛的脾气,连忙在桌下拿腿碰了他一下——都叫你收敛点。
于陈亦弛而言,却十分不理解,改个口而已,这么难吗?
他皱眉,问,“我难道让你帮我写程序了吗?”
那个领导被噎了一下,不满地批评,“你是出来打工的,不是来当少爷的,如果你是这个态度的话,我们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陈亦弛最烦这种不会说人话的人,低声骂了一句,“果然傻逼。”
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陈亦弛提高了声音,“我说知道了。”
那个领导虽然不太相信,但还是点到为止,点点头,边走还不忘叮嘱,“记得开会。”
人走远了,男同事才敢来跟他说话,“怎么样,见识到了吧?”
“控制欲强,自大,还小心眼。”
“他是谁啊?”
“叫汤志。我们叫他烫头仔。”
陈亦弛不好奇他外号是什么,只是对这个新领导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张望了一眼他的办公室,猛然发现,隔着百叶窗的空隙,一双刁钻的眼睛正在观察着这边。
不好在领导眼皮子底下搞事,陈亦弛结束了话题,“行了,做事吧。”
一天的工作做完后,陈亦弛去学校接何沈言。
今天是陈亦弛约好回爸妈家的日子,他早好几天就在各种旁敲侧击,希望带何沈言来,曲橖尊重陈茂典的意见,陈茂典没表态,毕竟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他还以为这事暂时没戏,结果今早陈茂典打来电话,“带他一起回来吧,我也跟你们聊聊。”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他们四个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要追溯到上次,估计是几年前,陈亦弛还在上高中的时候。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他都要大学毕业了。
周姨今天为了陈亦弛回家,烧的都是他爱吃的菜,曲橖倒是没什么异样的神色,陈茂典是很礼貌客气,却看不出来是否由衷地高兴。
陈亦弛一点不看眼色,自顾自说着,“我们新来的那个领导可讨厌了。”
陈茂典正别扭着呢,好不容易陈亦弛开口缓解一下气氛,连忙问,“怎么了?”
“那个闪魔的项目一直是我们组在做,都快收尾了,他大手一挥,给三组了。”
曲橖问,“他是对你们有意见?还是那边有他什么亲信?”
“就是针对。”陈亦弛一边挑着菜里的姜丝一边骂,“那个小秃头。”
陈亦弛跟他炫耀过几次,陈茂典因此知道一二,“大项目吧?就是你说光你自己就能分六位数的那个?那你们组能乐意吗?”
“当然不。”陈亦弛带了点挟私报复的语气,说,“所以我把原始版给他们了,自己重新对接去吧。”
“上下属搞内斗,你这个领导不太聪明。”
陈茂典点评了两句,终于按耐不住地问他们两个的事。
“小沈,你家里怎么样?”
何沈言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回答,“挺好的,上次回去,我奶奶还养了两盆花呢。”
“那挺好的,”他点点头,又问,“你是哪一年毕业来着?有什么打算吗?”
“后年。”何沈言说,“教授推荐我去设计院,先从技术员做起,可以一边工作一边读博,顺利毕业就可以晋升助理工程师,我觉得这个选择还不错。”
“哦。我有个朋友,他的孩子就在设计院工作,听说那边工作很忙的,到时候估计照顾不上家里吧?”
陈茂典有好多朋友,都不知道每天他们应酬吹牛的时候聊什么,但他口中“我有个朋友的孩子”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每到这个时候,记性好得不像样。
何沈言刚要开口,陈亦弛就不满地打断,“爸,吃饭呢,当什么面试官啊?而且我又不是残废。”
何沈言的手在饭桌下搭在陈亦弛的手上,安抚说,“没事。”
“他平时工作也很忙的,所以我们平时都是谁有时间就多做一点。”
陈茂典不禁发笑,说,“怎么会?我们家亦弛长这么大,连汤都不会自己盛。”
他本意是想说陈亦弛娇生惯养。
“过了啊,”陈亦弛不满地反驳,“我只是没做过,又不是智障。再说了,每周请钟点工,能花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好了好了……”曲橖怕他们又吵起来,连忙出来打圆场,“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陈茂典见她有点不高兴,低声给自己辩解,“我就随口问问。”
“吃饭。”陈亦弛有了靠山,趾高气扬的,说话底气也足了,“食不言,寝不语。”
胳膊肘往外拐,陈茂典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
托曲橖的福,这次会面还算平和。
陈亦弛组里到手的熟鸭子飞了,但很快又分到一个项目,但手下的员工怨气未平,都没什么干劲,陈亦弛恩威并施,又提出加奖金,才给压下来。
工作得以继续开展。
陈亦弛忙了半上午,歇一会儿,剥桔子,吃了一瓣,酸倒牙。
组员发了条消息,“组长,三组来问这个前端是怎么做的,我回吗?”
陈亦弛随手打字,“你要是有空,就帮帮呗。”
“哦,”对面记着仇呢,回,“没空。”
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陈亦弛反手把橘子送了人,“你吃吧,挺甜的。”
旁边跟他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不吃这套,“我还不知道你?”
反手传给下一个倒霉蛋。
倒霉蛋三组高兴劲儿过去了才发现接了个烫手山芋,时间紧,任务重,那边还一副不干己事不开口的态度,只好找领导反馈,收效颇微,反馈了几次领导也烦了,“我花钱请你是来给我制造问题的吗?”“你想学陈亦弛跟我叫板,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人家的能力!”“能干干,不能干走人!”
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有些风言风语,组里多多少少也在谈论,陈亦弛没理,只催着他们继续手头的工作。
但这天,汤主管喊他去办公室。
先是寒暄了几句,诸如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之类的,陈亦弛敷衍着还行还行,他没个捧哏,只好自己尴尬地转入正题,“还是之前闪魔那个项目,谢组长想着让你们组帮着一起做,当然,这也算你们共同的成绩,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还有一串糖衣炮弹,什么“其实我还是看好你的”“那个谢暄仗着上面有点关系,太不懂事”“不会让你吃亏我会给你撑腰”之类的。
陈亦弛信了就有鬼了,直言不讳,“干不了。”
他脸色瞬间就变了,“小陈,你年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亦弛打断他,“还有事吗?我忙着呢。”
他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气,七上八下把五脏六腑都撞得零碎,他硬生生压着没发出来,重重地指了两下办公室的门——出去!
陈亦弛轻哼一声,出了门就跟谢暄通了个气。
谢暄脾气也暴,在茶水间把杯子摔得可响,“听他放屁!”
“老子当时把文件摔他桌上说不干了,爱特么找谁找谁,他这又唱得哪一出?”
他一开始确实对陈亦弛很有意见,找他问点事还推三阻四,为这事,这段时间两人遇见,谢暄老是跟他掉脸子,但这会儿却似乎被高人点拨明白了,这事确实得罪人,而且姓汤的拿他当枪使,相比陈亦弛的不配合,他更讨厌前者的勾心斗角。
“盼着咱俩内讧呗。”陈亦弛问,“跟我透个底,你准备怎么做?”
谢暄很直接,“推出去,事不砸我手里,就是没事。我又不是领导,追责也追不到我头上,爱特么谁倒霉谁倒霉。”
陈亦弛点点头。
八成是自己倒霉,这项目肯定又要回到自己手里。
晚上何沈言给他打电话,“今天要加班吗?我在你们公司附近,过来找你怎么样?”
“好。”
何沈言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他原本以为自己就够忙的,没想到陈亦弛比他还忙,这个时间,月已西沉,办公楼外车流如织,霓虹明亮,他的同事都走尽了。
陈亦弛看见他,工作也不做了,像索命的怨鬼一样伸着双手,叫,“你快来亲亲我!我快要宕机了!”
何沈言勾着肩膀就把他揽进怀里,轻车熟路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陈亦弛挂在他身上,根本不愿意起来。
“好了,”何沈言拍了拍他,一边帮他开食盒一边说,“给你带了晚饭。还有甜品。刚才路过随园看见有你喜欢的桂花藕,就买了。”
陈亦弛饿着肚子,也不妨碍逗他,“哎呀,真贴心。”
陈亦弛面上话里根本藏不住笑意,每当两个人在一起,说话也好亲昵也好,哪怕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起,他都会觉得满身的疲倦被一扫而空。
“吃饭吧。”
“你吃了吗?一起。”
陈亦弛递给他筷子,即使饥肠辘辘,还是挨个菜都尝了一口,才开始扒饭,“这家的红烧排骨没你做的好吃。”
何沈言轻声应着,“下次做给你吃。”
“好。”
何沈言看见其他人的工位都是空的,问,“今天只有你自己加班吗?”
“没,”陈亦弛摇摇头,“有个项目要赶,不对,是两个。哎,没办法,我是组长嘛。”
陈亦弛匆匆吃完了,说,“等我一会儿,做完就回家了。”
何沈言点头,把食盒收拾起来拿去丢掉。然后找了个空工位做自己的事。
等陈亦弛忙完,两人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