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弛带何沈言出去吃晚餐,问他这个周末的安排。
“对了,季君珩有时间就会去陪沈昭,这周末要不要去看看他?”
“好啊。”
何沈言一直就想去,只是陈亦弛之前忙,这周末刚好两个人都有时间。
他们到达的时间是半上午,已经很早了,但季君珩却已经在这里了。
沈昭的房间多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书本,他伸出手指指着,嘴巴里在念着什么,“小乌、乌……乌龟。听到小、兔子的话,感到……感到非常……羞、羞愧……”
“你是在这边开了个房吗?”陈亦弛不免惊讶。
季君珩自然不会回答他这种傻问题,专心陪着他读儿童书。
院长对他的态度倒是改观了不少,说,“昨天晚上开车来的。真是神奇,小昭昨天就一直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往外看,从上午等到晚上,我还以为他嫌屋子里闷呢,但让他出去散步却不去,季先生来的时候我还很惊讶,可能是兄弟之间的默契吧。”
陈亦弛笑笑,确实,他发现沈昭最近的状态好了不少,不那么怕生,还可以用手指指着课本说话了,虽然磕磕绊绊,但比起陈亦弛上次来的状态,已经是进步飞快。
“沈昭,你还记得他吗?何沈言。”
何沈言俯下身,微笑着打招呼,“你好,小昭。我带了礼物来哦,你喜欢草莓蛋糕吗……”
沈昭没理他,还是季君珩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他才有所动作,抬了抬头,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又低下头去读字。
“小、小兔子说……”
陈亦弛直起身来对何沈言说,“现在已经很好了,上次见谁踹谁。”
他就受过无妄之灾。
不过五六分钟,季君珩陪着他读完,直起身,“要不要吃点东西?这两个……哥哥,带了甜品给你,不过只能吃一块,一会儿还要吃饭。”
沈昭特别乖地点头,眼神清澈明亮,像一片幼幼的池塘,倒映着季君珩的面容。
季君珩起身,帮何沈言分蛋糕,季君珩从来不爱这种甜品,沈昭却要把最大的草莓留给他。
红彤彤的鲜艳欲滴的草莓,又大又漂亮。
季君珩微微笑着摇头,回绝了他的好意,说,“我出去抽支烟。”
沈昭眼巴巴地不愿意他走,心里堵着一堆话,却结结巴巴说不出口,只有一双注视着他背影渐渐远去的双眸。
陈亦弛怕他不高兴,逗他,“哎,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每次来都要走好远。”
他刚刚低落下去的情绪又随着一阵轻风飘了起来,像一朵轻柔的云,“哥哥,带我,回家……明天!”
“那很好啊。”陈亦弛说,扭头就跟何沈言吐槽,“季君珩那偌大的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别墅,终于要有活人生活的痕迹了。”
何沈言不免惊讶,“这么夸张吗?”
不过,季君珩的性格看起来确实像是飘在天上一样,太疏远了太冷淡了,像落日照耀下的雪山,一霎的惊艳是它迷人的地方,但那温暖却不足以融化它。
另一边,季君珩来到公寓楼外的游廊上,点了一支烟,徐徐吐着烟圈。
他知道这不是个好习惯,但不知何时,这成为了他的瘾,每当心烦意乱的时候来一支,仿佛那一点小小的火星,能把所有让人烦恼的东西烧成一股青烟,风一吹就消散一样。
“先生……”在那边推轮椅的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这边大多都是老人,身体不好,可以不要在这里吸烟吗?”
季君珩还是听劝的,掐灭火星,“抱歉。”
“没关系。”女生一笑。
她五官非常标致,像个冷清美人,但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唇边还有一个浅浅的梨涡,阳光下皮肤白净透亮,头发很光泽,阳光照耀下有一个漂亮的光圈,像缎一样。
家境优渥,气度优容,大抵可从中窥测一二了。
季君珩看她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对,”女孩子莞尔一笑,“在之前盛世纪的慈善晚宴上,我当时陪我爸爸一起出席的。您还为我们的关怀自闭症儿童项目捐过款,记得吗?我叫舒窈。”
季君珩有点印象,点头,“对。舒小姐。你好。”
“你来这里是?”
舒窈展示了一下身上的红马甲,笑意盈盈,“今天我是义工。”
“是吗?你看起来……”季君珩想说,她看起来妥妥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但刚才把一个老太太利落地抱到轮椅上的动作,使季君珩不由得改观。
“舒小姐很有爱心。”
舒窈浅笑,反问,“季先生怎么会来这里呢?”
“来看望一个人。”季君珩简而言之,一笔带过,不愿多谈。
“好吧,”舒窈看出了他的讳莫如深,体贴地说,“如果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毕竟,我在这方面还算有些心得。”
季君珩微笑示意,身后陈亦弛却在喊他的名字。
“失陪。”
季君珩转身往回走,顺手在垃圾桶丢掉了烟头。
房间里院长去忙其他事情了,何沈言在陪着沈昭画画。他会哄陈亦弛,自然也擅长哄小孩子,奉行一个鼓励式教育。
陈亦弛是真的不乐意哄小孩,在一边支着脑袋昏昏沉沉。
季君珩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好了,我在这陪他,”季君珩说,“不是要约会吗?去约会吧。”
陈亦弛听到这里,人也不困了,眼睛也睁开了,“好。”
他要走,何沈言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沈昭肉眼可见的高兴,努力挥手,用他们来到这里之后最精神的语调说,“哥哥再见!”
亲哥哥来了,新哥哥就旧了。
既然如此,何沈言也没必要担心了。
陈亦弛问,“今天是不是不会有人来找你?比如什么突如其来的例会或者邮件?或者没眼色的老师同学?”
“对。”何沈言答应要出来约会,当然早有准备,“今天陪你,无论谁发信息我都不理他,满意啦?”
陈亦弛点头,把得意这两个字写了满脸,“你晕不晕船?”
何沈言不确定,“我没有坐过船……不过坐过小乌篷船,能够适应。”
“那应该可以,是大船,开得很稳的。”
“要坐船吗?”
“对。我刚刚做完了两个项目,”陈亦弛晃了晃两根手指,“为我庆祝一下。”
陈亦弛一早订好了票,是出海的旅行游轮,忘了是哪个同事随口一提给他的灵感,说这班是从临海渡口出发,北上,在附近海域转一圈,时程不长,下午上船,第二天中午就可以回来,非常适合周末出行。而且景色非常美,这个时间段,基本上把所有的美丽海景都囊括其中,金黄色夕阳下波涛汹涌的海面,胭脂色晚霞余绮下跃出水面的海豚鱼群,月落西江光华流照海水静默而深沉,晚宴有下午打捞上来的鲜活海味,海上日出万道金光海际耀眼而炫目,若是一个晴天,一片澄净明亮的蓝天碧海,云影徘徊……离开大陆,没有信号,可以心安理得地失联,浮世喧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悠闲地享受自由生活的每分每秒……
夸得太卖力了,陈亦弛都怀疑那人是不是收了人家广告费,不过话虽如此,他确实被说得心动了。
确实应该庆祝的。何沈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陈亦弛带着他检了票,上了船,找到房间,入目一大面落地窗,画满了蔚蓝的海面。
他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有喇叭花的唱片机。碟片都是花哨的外文,这怎么用啊……”
陈亦弛随手放了一张,学着电视里演的鼓捣了几下,一首悠扬空灵的苏格兰民调飘了出来,风笛的声音很抓耳朵。
何沈言却在这温馨轻松的氛围里,伸出双臂,自背后环抱住他,两手紧紧攥住,像把他锁在怀里一样。
“怎么了?你不高兴吗?不舒服?”陈亦弛这才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对,不禁担心地问,“那我们回去?”
他试着转身,却动不了。
“感觉怪怪的……”
陈亦弛能感觉到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背脊,因此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你恶心吗?想吐?晕船吗?”
“不是。”
何沈言抱着他,眼神有点茫然。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该为陈亦弛开心的,他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受赏识,前途无量,但总在某些瞬间,也许是看着他加班时专注的侧脸,也许是他安排工作时游刃有余的姿态,也许是他迟归的某一个深夜,两个人彼此交错的时间,诸如此种种,都会让他心里像是空了一块。
这些事情太小了,芝麻谷子一样,他无法一粒粒捡出来,却清楚感受到重量。
何沈言笑了笑,放开了他,“没事。”
“有事。”
陈亦弛盯着他的脸。他再笨,也知道事情不会因为一句简单的“没事”而烟消云散。
他圈住何沈言的腰,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我不明白为什么。但不会逼你,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都在这里。”
何沈言望着他那双深邃的郑重的眼眸,点头,“好。”
“那现在,我们去船上转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