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弛跟何沈言转了一圈,来到餐厅,大面的落地窗,风景非常好。
“我喜欢这个位置,”陈亦弛立马喊来服务生,“你好,靠窗的位置麻烦帮我留出来。”
“晚餐时间吗?”
“是的。”
何沈言倒是无所谓坐哪里,他的心思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不由得说,“那首曲子很好听……啊,结束了。”
陈亦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支弦乐团在演出。
服务生适时地回答,“这是我们常驻的乐团。”
陈亦弛哦了一声,说,“刚才那首曲子,让他们再拉一遍。”
“好的。”
服务生去传达指示,陈亦弛好奇地问,“有那么好听吗?”
“嗯。旋律很美。”何沈言极少跟陈亦弛说话时,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此刻他望着乐团指挥说,“而且我觉得,拉小提琴的动作很好看。”
“哦。”陈亦弛学着他们的样子,虚虚地装作在拉琴的架势,“这样吗?”
何沈言收回视线,笑着说,“对。”
“胳膊一直抬着好累啊。”陈亦弛甩甩酸了的手臂,“不过曲子确实挺好听的。”
“而且音色很圆润,乐手也很认真,”何沈言说,“我记得我们初中有个音乐老师,可能是因为学校也不太重视的原因,上课敷衍了事,每次弹琴都弹得不好。”
陈亦弛倒是不知道他还懂音乐,“你还能听得出来这个?”
“看出来的,”何沈言一笑,“她每次只用一只手弹,而且有气无力的样子。”
“没有人戳穿她吗?”
何沈言摇摇头,“毕竟对小镇的孩子来说还是挺新奇的。”
陈亦弛支着胳膊,一脸痴迷,“我喜欢听你说自己的事。”
何沈言浅笑,“其实没什么有趣的。”
何沈言不以为意,过去的生活他自然可以坦然视之,但落到别人耳朵里,似乎是一种苦中作乐,他不愿意博取怜悯,不是卑怯心理作祟,而是真的不需要,比起同情怜悯,他更需要尊重。想一想,陈亦弛会怜悯他吗?
陈亦弛说,“那我也爱听。像把我没有遇见你之前的人生都补全了。”
“好。”
答案不是很明显吗?那何沈言就愿意哄着他讲更多。
周末一晃而过,又要回去上班。
渐渐入冬,陈亦弛一个项目的奖金下来了,每当给组员发奖金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像在开仓放粮。
四面八方各自伸手过来一抓,桌上转瞬就空了,附和着大大小小的拍马屁之词,不过这次还有硕果仅存的一摞。
边岭站在一边还有点拘谨。
“收钱都这么不积极吗?”陈亦弛目光扫过旁边一个个,说,“这边可是……群狼环伺。”
“哎?有我的吗?主要我也没有做什么重要的工作……”边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加入这边没有多久,他本以为不会太顺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大家都这么友好,他有点被感动到。
陈亦弛双手环抱不咸不淡地回答,“哦,那希望你以后加倍努力。”
有人开玩笑说,“就是让你更加卖命工作的意思。”
“反正以后都是自己人了,客气什么。”
“对啊,上次那个运行报错,bug还是你陪我一起改的,谢了。”
“是!”
他又小声说,“谢谢组长。”
临近午饭时间,陈亦弛手机响了两声,他瞥了一眼,是裴启,他问,“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出来吃个饭。”
午饭倒是可以,裴启定了一家离陈亦弛公司不远的餐厅,消费不低,是以前他们还挺喜欢的一家店。
他人到的时候,裴启已经坐在哪里了。
一位侍应生上来帮他收走外套,另一位为他拉开椅子。
陈亦弛坐下,一边整理餐巾一边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约我吃饭?”
裴启有点犹豫措辞,“嗯……想……跟你聊聊。”
“好啊,聊呗。”陈亦弛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看了两眼,确认道,“等一下,是你请客吧?”
裴启动作略有些凝滞地点了点头,“啊——对。”
“那就好,”陈亦弛边解释边点单,“牛排……你知道的,工薪族……沙拉……几千块一餐午饭还真有点舍不得……甜点要鹅肝和熔岩蛋糕,水就可以,谢谢。”
“其实,如果你想继续过以前那样的生活,只要离开何沈言就可以吧?好像……也、也不难。”
陈亦弛眉头一皱,发觉来者不善,“我就知道,宴无好宴。你不会是收了我爸的贿赂,特地来当说客的吧?”
“没、没有!”他矢口否认,“我只是有点……疑惑。”
“你为他做的一切,是希望他过得好吗?就是……即使以后你们两个不在一起,也希望他幸福,是,这个意思吗?”
“我只是不懂,所以才这样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他性格有点畏缩,一紧张就显得结巴了,不过还是在努力表达自己并无恶意。
陈亦弛感受到了,放下心来。“哦,不是。”
“啊?啊?”裴启惊讶到瞠目结舌。
“希望他幸福是真的,”陈亦弛开口,语气里满是势在必得的自信,“但,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陪他走完这一生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我。”
裴启听后,若有所思,又像是怅然若失。
服务生还递着菜单,又不敢打扰两个人说话,陈亦弛只好提醒他,“点菜。你不饿?”
裴启没看菜单,随口回答,说,“跟他一样。”
这也太敷衍了,“心情不好?”
他一瞬间消沉下去,“嗯。因为……我爸妈。”
“我爸妈要离婚了。”
这下换陈亦弛不知所措了。“啊……这也太突然了,为什么?”
裴启说,“没有,但……其实他们之前感情很好的,可能是因为我,一个总让他们失望的孩子,所以觉得没有办法继续走下去,为了彼此幸福,只好分开……”
陈亦弛略有几分自知之明,“我不太会安慰人。但是,你认为一个家庭里最核心的是什么?父亲与孩子?母亲与孩子?还是丈夫和妻子?”
裴启不明所以,但仍回答,“应该是夫妻吧。”
“对啊。一个家庭里面,如果亲子关系有问题的话,根源一定是夫妻关系有问题,因为它是核心,而对于夫妻来说,孩子只是家庭中的一个子题而已。之前有一个社会学家做过调查,说夫妻之间至少要有三个不合适才会选择离婚,只有一种情况下不需要其他理由,就是性不合。所以你没必要引咎自责,而叔叔阿姨,大概也是深思熟虑过才下定决心的。”
裴启配合着笑了一下,却越发觉得前途未卜了,“我不是不愿意他们得到幸福,可他们分开了,我去哪里?我妈说想要带我移民,但我爸希望我跟他做生意,他们都在为了我去妥协为了我的未来铺路,但我感觉这两个选择都不适合我,还要我必须做出选择,一想到这些,我就很迷茫。而父母……父母如果能为了孩子毁灭自己的自我,那离毁灭孩子的自我也就不远了,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陈亦弛点头,但给不了他答案,“可我也没办法预知你的路在哪里。我只能说,人应该活得真实一点,喜欢名利就不要学人家淡泊明志,坚持自我就不要羡慕别人名利双收,如果两边都放不下,互相拉扯,才最痛苦。”
陈亦弛在这方面黔驴技穷,提议说,“哎!要不我把季君珩叫来吧?他家庭破碎,在这方面肯定有经验。”
裴启不由得瞪大眼睛,这么口无遮拦,季君珩来会骂死他吧?
但他又转念一想,他们两个关系那么好,估计还真不会。
“但是,我感觉你比他懂得多,”裴启沉吟片刻,似乎是在回忆,又像是措辞,半晌才开口,“对于未来,你好像比我们都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这次轮到陈亦弛惊讶到语无伦次了。
这可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陈亦弛又跟他聊了些,安慰些许,午餐时间就结束了,又要回去上班,下班后,他还是惦记着这句话,不由得好奇去问,竟然受到了一致的认同。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隔着时差,周子骞照样活跃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当初是谁说‘难道你们以后会工作吗’?结果呢?结果呢?我爸妈现在整天拿你挤兑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当初咱俩一起倒数的时候,我可高兴了,挨骂也有人陪着,结果呢?你就这么背叛了我们的同盟!”
陈亦弛辩解说,“挨骂是你自己,我爸妈从没骂过我。而且,其实工作很开心的,老板不敢开我,同事不敢惹我,下属不敢得罪我,虽然不赚什么大钱,但要是你你也会喜欢上班的。”
周子骞发出一声长长的嗤笑。
任萱断网有一段时间了,今天好不容易出现,也参与聊了几句,“你跟何沈言还在一起吗?”
“对啊。不然呢?”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一二三四……”周子骞哗然,“你跟一个人睡这么久,你不腻吗?”
陈亦弛反唇相讥,“你跟那么多人睡,你不烦吗?戴好你的套。”
周子骞挨了句骂,舒服了,暂时消停。
任萱继续说,“只是感觉,因为之前的话,好像还算合衬,但现在……”
“读书的时候学凿壁偷光,是励志,是优点,但进入社会,似乎更看重家世背景能力这些……”
陈亦弛不傻,听明白了,“你想说我们两个变得有差距,不适合在一起?”
“人变得更好,不该寻求有更优秀的伴侣,才能走得更长远吗?”
陈亦弛不认可,说,“更好的总是无穷无尽。穷人想变得有钱,有钱的呢又想要权,有钱有权的希望把这些子子孙孙代代相传,好处都占尽了,反过来还要去做慈善建学校,再博个好名声,切,最后不都是一场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辈子如果只追求这些,那也太无聊了。”
“好高大的追求。”周子骞不信邪,“你们家谁洗碗谁干家务?”
“保姆。”
陈亦弛还没开口,任萱已经先一步回答,问,“对吧?”
陈亦弛完全不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你不要借题发挥!好像平淡的生活到最后两个人都会厌倦一样,就凭几只碗几件衣服,难道有那么大的能量吗?消磨爱意的从来不是柴米油盐,而是冷漠,忽略和不尊重。这简直难以理解,爱就要拼尽全力去爱啊,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生怕我哪里做得不够出现一个更好的人就把他给抢走了。”
“你们那都是纸上谈兵的话。”
陈亦弛说完惊喜地发现,“哎!我最近的情商有进步,你们的阴阳刻薄我都听出来了。”
两个人顿时喉头一噎。
“那还真是恭喜你。”
任萱倒是不确定他是否在阴阳刻薄,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也该适时礼貌退场,
周子骞啧啧称赞,“打游戏敢全开麦的嘴皮子就是溜,说不过啊。”
季君珩对这个话题沉默不语,只在几人清谈结束后问了一句,“这周末有时间吗?来我家吃顿便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