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的棺材孤零零的摆在偏房,她未出阁,没有灵堂,也入不了祖坟,停棺七日便要入葬。三人依次上了香,张慕景走的很慢,眉头紧锁,抑郁难解。
周时道,“活的长也未必好,一个姑娘家,其实在出嫁的时候便死了,去了婆家一切都要重来一遍,要生儿育女,要侍奉公婆,还要讨相公欢心,样样都是枷锁,这样活着其实倒不如死了干净。”
“咱们周总旗还真是跟人不一样,连安慰人都这么歹毒。”宋进嘲讽道。
“你怎知我不是真心话。”周时转过头看着宋进道,宋进见她似乎是认真了,知她其实心里也难受,只道,“你说的都对!”
“等陈姑娘下葬咱们再走,送她一送。”张慕景对着周宋二人拱手道,“二位大人受我拖累,耽误了行程实在抱歉的紧,待我归乡,定好好答谢二位。”
宋进道,“郎君节哀,我们左右是要护送郎君归家,山高路远,难免意外,有些耽误都是常事,不必介怀。”
三人又在潇湘苑安顿下来,隔天中午三人正在吃饭,张慕景突然倒地,全身抽搐周时急忙去扶,掰起头一看,只见张慕景七窍流血,两人心下一惊,周时快速封了他了全身血脉,喂了一些随身带的药,将人直接带回驿站,找了大夫。状元郎虽无官职,但是功名在身,参加了殿试,是天子门生,奉旨归乡探亲,身份与钦差无异,眼下出了这般大事,两人不敢耽误,立即修书,八百里加急直接送到了盛阳亲卫所,宋进又拿着牌子快马加鞭去了巡抚衙门,带人将陈府团团围住!!
周时眼都不眨的守了张慕景两天,直到雷一鸣来。
“义父?”周时看见雷一鸣略微有些诧异,雷一鸣看着她半响道,“状元郎如何了?”
“已无大碍,过两日应该就会醒。”周时道。
“好,这里我守着,”雷一鸣道,“你先去休息。”
“您急匆匆赶来,一路颠簸,您先去休息!”周时看着雷一鸣眼里的血丝道。
“你先去休息,休息好了,跟我说情况。”雷一鸣态度坚定。
周时心中一紧,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压着嗓子道,“是。”雷一鸣看着她离开的背景,似乎又看见当初那个蜷缩在床脚瑟瑟发抖的孩子,微皱了眉,又转头看向张慕景,突然道,“时儿,”
周时一怔,忙转过身道,“义父,还有何事?”
雷一鸣看着她道,“休息好,你就去忙你该忙的事情,这里有义父。”
周时猛然抬头看向雷一鸣,雷一鸣往日犀利的眼睛此刻满是心疼,周时微愣了片刻后红着眼眶道,“是。”
陈府门口,周时正在摘牌子,宋进迎面出来对着守卫道,“这位是与我一起的周总旗,不用再查了。”
周时还是将牌子递了过去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宋进反问道,“你怎么出来了,状元郎呢?”
周时收了牌子,“雷指挥来了,我来给你帮忙,有什么头绪?”
“全审了一遍,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宋进道。
“什么都没问出来?”周时冷笑道,“这么大个府邸,怎么着都有些龌龊事,也不至于什么都审不出来?宋总旗的雷雳手段不会都用来对付我了吧?”
“周总旗能耐,周总旗去审,”宋进做了个请的姿势,周时看了他一眼,抱着剑,撞着他的肩膀过去。宋进一脸无奈的揉了揉被撞的肩膀,冲着周时的背影叫道:“人都在祠堂,祠堂在东边!”周时身形一顿,“右边,哈哈,”宋进大笑道。
平时冷清的祠堂,此刻聚满了人,周时走到陈礼身边,笑着道,“陈总管好,”陈礼忙鞠躬道:“总旗大人好。”
周时笑着点了点头,“劳烦陈总管跟我走一趟。”
审讯室设在祠堂外的一个值班房里,周时一进去,让人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清空,另搬了张桌子,一把椅子,又叫人准备了笔墨纸砚。亲自把陈礼请了进来,自己往椅子上一坐,什么也没问,只说道,“写罢!”
陈礼疑惑的看了眼周时,周时抱着剑,冲他抬了抬下巴。陈礼心领神会,拿起笔,写完递了过去,周时看了一眼,直接撕了,道,“再拿张纸,” 陈礼不明所以道,“总旗大人这是?”周时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陈礼,陈礼被这眼神盯着发毛,只得再写了一遍,周时看也没看直接就撕了,又拿了一张新纸放在陈礼眼前,反复十几次,陈礼终于没耐心了,“周总旗这是想干什么,是想让我写多少遍,您直接说,我心里好有个底。”
周时笑着道:“瞧陈总管说的,怎么能是我想让陈总管写几遍就写几遍,自然是陈总管想写几遍就写几遍。”
陈礼心里发虚,也只得继续写,仍旧是他写一张,周时撕一张。
实在忍无可忍,陈礼把笔一扔,甩袖道,“士可杀不可辱,周总旗这般羞辱人,谁爱写谁写。”
周时起身,走近陈礼,“哎,陈总管真的是。”
陈礼以为她要说什么,突然感到脸上传来一阵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又连挨了好几拳。
“你他妈的,”陈礼被打的头晕眼花,怒从心生,“你这个贱人,”准备抬手反击,却被身后两人给按住。
他恶狠狠地盯着周时,周时无所谓的冲他笑了笑,他闭上眼冷静了片刻道,“我连嫌疑人都不是,周总旗就动手,这根本就是屈打,我要见巡抚大人!!”
“见巡抚大人?”周时活动活动了手指凑到陈礼耳边道,“陈敏是你的女儿吧!”这句话砸到陈礼耳中,将他震的昏头转向,怔怔的看着周时。
“陈敏死了,爱慕状元郎,遭到拒绝,羞愧投井自尽,”周时仍旧带笑意,“你这个亲生父亲想杀了状元郎报仇,合情合理啊!”
“你血口喷人,”陈礼愤怒的指着周时道,“你胡言乱语,你凭什么说陈敏是我的女儿,是你,是你和陈进忠串通来害我!”
周时原本是猜测,见陈礼如此表现,心中立刻分明。
“啧啧,陈进忠有隐疾,孩子恐怕生不了吧,至于陈敏是不是你的女儿,她虽然死了,但是陈夫人不是还活着?”周时瞅着陈礼一字一句道,“你才猜我有没有办法知道?”
陈礼盯着周时,“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查清楚谁谋害了状元郎,”周时道,“顺便再查一查,被你和陈进忠害死的那些孩子。”
陈礼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死死盯着周时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是谁,你?”
“我是谁啊,这话问的,”周时重复着这句话,突然死盯着陈礼道,“说不定我就是从地狱里回来找你的,恶鬼!”
陈礼身体一僵了,突然暴起,却被身后几人给按住了。
周时坐了下来,将脚翘到桌子上,双手抱着脖颈,昂着下巴看着陈礼道,“写吧,陈总管!”
陈礼站着不动,跟着陈进忠在混了这么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
“陈总管这么瞧着还真是有点傲骨,”周时冷笑着打趣道,冲陈礼身后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放开陈礼出去了,周时凑到陈礼耳边冷冷道,“女儿虽然死了,儿子不是还在么,你若死替陈进忠死了,你那年幼的稚子要是落到你主子手里,你猜他会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陈礼盯着周时,嘴唇颤抖,“你这个,这个畜生,”说着就往周时身上扑,周时一个闪躲开,回身一脚踹在陈礼胸口上,将人压在地上,“畜生,你说我是畜生?你和陈进忠害了多少人的孩子,又是个什么东西?”周时脚下用力,陈礼一口血吐了出来。
周时拿过笔,写了一份认罪书,丢给陈礼,陈礼一看,立马撕了个粉碎,大骂道,“你这个贱妇,凭空污陷我,你不得好死。”
“我好不好死,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得好死,”周时一把抓过陈礼的衣领, “你知道,我们亲卫队,是怎么对待拒不招供的犯人的么?这其中有一道刑法,就是把人的骨头都打碎,一点点剔出来,只留下皮肉,让犯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变成一块皮!”
“你不仅乱扣罪行,还胆敢乱用私刑,你,你,”陈礼气的话都接不上了,“你,”
“我什么呀,你扪心自问,那些被你害的人,是不是希望有我这么一个人,替她们伸冤做主,我这是分明就是在替天行道啊。”周时低头俯在陈礼耳边道,“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你今天就这死在这里,我把你儿子送到陈进忠手上,要么把你们这么多年的勾当都说出来,人是死在是陈进忠手上的,说不定你还能落个从轻发落,况且这罪书我既然都写了,无非是按个手印的事,你是死的还是活的其实都无所谓!!”
陈礼双眼血红,死死盯着周时,若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周时现在肯定死无全尸。
“雷雳风行的周总旗怎么这么慢啊!”周时转头一看,宋进正懒懒散散的靠在柱子上,“那有你快啊,你最快。”
“....”宋进嘴角抽了几下,“你他妈真的是个女人吗?什么这是,”宋进接过周时仍过来的东西,打开一看,“认罪书?那陈礼还好着吗?”
“不好着,难道是死了,我多守规矩,”周时一脸坦然道,“自己没本事,平白的来怀疑我。”
宋进看了周时好几眼,才去看认罪书,越看心越惊,看完宋进眉头已经完全皱在一起,他虽然纨绔了些,但也是个正常的纨绔,“这他妈简直畜生都不如,”宋进愤愤道,“你竟然没把他弄死,哎,你去哪?”
“去找能把他弄死的东西。”周时头也不回道。
陈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夫人好,”周时笑着打着招呼。几日的光景陈夫人俨然像老了十几岁,满脸悲切,看见周时她伸了手,周时赶在侍女之前将她扶起身,“多谢总旗大人。”
周时笑了笑,上前一步从神台上拿了三根香,燃了插进香炉里,又拜了三拜,“菩萨保佑敏敏一路好走,来世投个好胎,一生平安无忧。”
陈夫人微微颔首道,“多谢总旗大人还记挂着敏敏。”
“夫人不必客气,我与敏敏一见如故,她叫我声姐姐,我却没能护好她,实在惭愧,只是,”周时叹了口气,“她出事那天来找我,若是我再多问问,哎,只是敏敏这样进退有度的孩子,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她还那样小,”周时捂着脸,神情痛苦,“我最近日日梦见敏敏,梦见她要我救她,她说她不想死,”周时整个人有些颤抖,抬眼睁睁的看着陈夫人道,“她说有一群孩子追她,要她给他们偿命,她四处躲,怎么都躲不开她,只得躲进井里,可是他们还不愿意放过她,说她罪孽深重,要拖她下十八层地狱,要她过刀山,下油锅,”陈夫人闻言一个踉跄,周时急忙将她扶着,“你说什么?”她的表情逐渐变的狰狞,眼神由悲痛到恐怖最后竟然满是恨意,她反手抓住周时,“你再说一遍,你梦见敏敏怎么了?”
“夫人,”周时被她抓的吃痛,“夫人别怕,敏敏那么好的孩子,要偿命的也不是她,梦而已。”
陈夫人抓着周时的手更用力,眼里的恨意更浓了,怒吼道,“是我作孽,是我作孽,要找就找我,要找就找陈进忠,为何要找敏敏,她还是个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啊!”她刚说完,神台上的蜡烛突然灭了,她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周时大声叫道,“敏敏,是你吗?敏敏你别怕,姐姐给你报仇,一定找出害死你的凶手。”
陈夫人抓周时的手突然一松,哭了起来,周时将她带到椅子上,又倒了一杯茶给她,抚着她的背,静静地听着她哭,哭泣声由小到大又慢慢变小,周时拿着帕子将她眼泪擦净,“我审了陈礼,”
陈夫人身体一顿,周时继续道,“他说敏敏是他的孩子,”陈夫人拨开周时的手,就要起身,周时将她按了回去,“他都承认了,我知道您和敏敏这么些年过的都不好,陈夫人,您知道我看到名单的那一刻,有多震惊吗?原来我日日的梦并非空穴来风,那么多个孩子,他们都和敏敏一样,有爹,有娘,我知道敏敏和状元郎这件事您也是赞许的,您想给敏敏找一条出路,可奈何天不遂人愿,我现在希望您配合调查,陈进忠罪名一旦做实,您也就自由了,您可以带敏敏离开这里,我保证您不会受到连累。”
陈夫人怔怔的看着周时,耳边是周时的那句,您也就自由了,您可以带敏敏离开这里!
蔡中毅看着手中这份认罪书微皱了眉道,“这陈进忠胆子也忒大了,只是,这一份供词就定一个六品官员的罪,难免有些草率。”
“请大人再看看这两样东西,”周时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这是陈礼这么多年的替陈进忠找的人,都记录在册,大人可一一去查,这一份是陈夫人写的证词。原本,我们亲卫队不应该插手地方事情,只是状元郎在陈家两次中毒,人至今都还没醒,若状元郎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所有人脱不了干系,跟状元郎有关的事情,我们不能含糊,意外查出些别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权责去管,只是陈进忠实在恶劣,还望大人能给那些个父母一个公道,再者这件事情,我们也会记录在册,如实上报。现下证据都在这里,以后的事情,全凭大人。”
“我操,”宋进几步跟上周时,“你能耐啊,竟然威胁地方巡抚,”
“我没有威胁他,宋总旗莫要污蔑我,”周时撇了他一眼道。”我只是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