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慕景半靠在床上,周时拿了一碗药来,“我来吧!”张盈忙起身去接药。
“你先出去,”张慕景对张盈道,张盈疑惑的看了两人一眼,乖巧的离开。
张慕景接过药碗,几口喝下去,将碗放在一旁。
“郎君感觉如何,可还有什么不适?”周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蜜饯递了过去,张慕景目光落在蜜饯上,没有伸手,半响道,“有些乏力,下毒之人应该没有真的想我死。”
周时收回蜜饯笑着道,“都说状元郎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自有天佑,原来竟然是真的。”
张慕景合上眼仰身往后靠,嘴角紧闭,什么也没说,整个人异常沉重。
周时柔了语气,“郎君想吃什么,我去厨房要。
“你,”张慕景缓缓睁开眼,看向周时,那眼神太过复杂,看的周时的心沉,她上前几步,将被子给张慕景盖好,张慕景一把抓住她捏被子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心口,最终只缓缓道,“你,可还好?”
周时猛地抬头对上张慕景的视线,言语在此刻变得苍白,周时微微笑了笑,道,“嗯,还好。”
张慕景抓周时的手重了几份,周时一阵吃痛。
“陈敏,”张慕景转过头去,“陈敏她,她还是,是个孩子,”
周时身形一顿,“是不大,”
张慕景猛的转过头看周时,神情痛苦,眼里既有责备又有怜惜,“那你,”
周时定定的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她扒开张慕景的手,突然笑起来,张慕景诧异地看着她。
大概是笑够了,周时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腰带。
“你干什么?”张慕景惊呼。周时根本不理他,自顾自的将自己脱了个干净,张慕景只得将头转过去,“你到底要干什么?”
周时没言语,几步上前,掰过张慕景的头,强迫他面对自己,“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干什么?你自己看啊!!”
张慕景闻言,缓缓转过头,入眼一片氲氤的白,晃的他脑子瞬间空白,他勉强定神,少女躯体发育的极好,不似平日穿着衣服那般单薄,张慕景此刻根本没办法思考,心跳的厉害,好像随时要蹦出来,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周时仍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张慕景不禁往后靠了靠,赫然发现那几乎完美的躯体上有几道长疤,从大腿到腹部,他挪开目光疑惑的看向周时。
“我是义父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周时放开他,捡起自己的衣服,“陈家的人死不足惜!”
张慕景从震惊中缓过神,挣扎道,“只是陈敏她,”
周时打断他的话,“哥哥既然如此看重陈敏,当初为何要拒绝她。”
张慕景双眼蓦然睁大,艰难的看向周时,嘴唇抽动,半响才道,“这是人命。”
“所以呢?”周时系好腰带,“哥哥想要我怎么样?”周时将剑丢给张慕景,“杀了我,替陈敏报仇,还是,去揭发我?”
张慕景感到胸口有千斤石头,压着的他喘不过来气,房间异常安静,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止流逝,张慕景几欲张嘴,却什么声也没发出来,周时后退几步拉开门,走了。
宋进见周时从张慕景房间出来,对着雷一鸣道, “这是怎么了?状元郎惹她了?”
雷一鸣道,“看着不是挺好的么,喝茶!”
“是吗?”宋进将信将疑的喝了口茶。
张慕景枯坐在床上!
“状元郎,您醒了?”雷一鸣道。
张慕景环顾四周,是驿站的房间,“您是?”
“哦哦,”雷一鸣道,“我是亲卫队的指挥使,雷一鸣。”
“原来是雷指挥,”张慕景挣扎着起身,雷一鸣伸手将人扶起来,“久仰大名,听说您是周总旗的义父?”
“时儿确实是我义女,”雷一鸣道。
“敢问周总旗与雷指挥是在哪里遇见的?”张慕景道。
“哎,走南闯北的,时间又太久,不太记得了,”雷一鸣道。
张慕景抓着被子轻声道, “是云州么?”
雷一鸣眼里闪过一抹精光,“好像是。”
张慕景忙道,“雷指挥别误会,我并无恶意,周总旗很像我找了多年的一位故人,故想来问问雷指挥,只望雷指挥能如实相告。”
张慕景眼神真挚诚恳,雷一鸣打量了一番,缓缓道,“她的事情,她想说便说,状元郎若是想知道,大可以去问她。”
“嗯,雷指挥说的不错,”张慕景道,“我知道了。”
曾经他以为陈敏因他而死,满心自责,如今知道陈敏之死的真正原因,他痛心疾首,情感和信念的冲突把他整个人揉的稀碎,他撑着自己的头,茫然的坐在床头。
周时猛然睁眼,爹娘的声音还在她耳边,梦做到这里她就不愿意再往下做,她强迫自己从梦里醒来,现在全身都动不了。其实她宁愿做噩梦,宁愿梦见在浣衣局的日子,梦见她被撕碎的时候,这些梦让她冷心冷情。
张慕景恢复的不错,雷一鸣待了两三日便回去了。
今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张慕景被张盈拖着到院里晒太阳,突然院里来了几人,领头是陆敬,查封陈府便是他带的人,“张郎君安好,”
张慕景微笑道,“陆千户好,不知陆千户有何贵干?”
陆敬道,“是关于陈同知的案子,我有些话需要问问周总旗。”
张慕景正了正身子,对张盈道,“你去叫周总旗,”
张盈去叫时,周时正在洗头,闻言匆匆擦了擦头发,就到了院里。
“周总旗,能否借一步说话。”
“好,”周时道。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张慕景冲着陆敬笑着道,“若我们不能听,我们回避就好。”
陆敬陪着笑道,“说起来这件事与状元郎也有关系,就是那个陈礼,他翻供,说是他没有给您下毒,是周总旗要挟他。”
“哦,他竟然如此说,”周时拨弄着头发道,“到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哎,这人是个油子,当初宋周旗审了半天,什么也没审出来,我只得用了点别的办法,可能怀恨在心了吧!”
湿漉漉的头发散了周时一背,水分透过衣物,将她肩头后背勾勒出形,张慕景想起了那团氤氲的白,“嗯,这读书人一旦起了坏心思,总是会找到空子钻,都是我连累了周总旗,若不是我,陈敏,”张慕景咬着陈敏的名字,神情悲痛,“陈敏也不会死,陈家人也不会怀恨在心,总归我有亏欠,既然,我还活着,谁要杀我,我也不想再追究,可能冥冥之中,那些受难的孩子要借我讨个公道。”
周时转身想去看向张慕景,却顿住。
陆敬赞叹道,“张郎君真是君子风范,我替那些孩童谢过郎君,只是,”陆敬撇了一眼周时。
“只是什么,”周时迎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道,“陆千户就凭罪犯的一面之词,要来查我么?想怎么查,说说,我配合。”
“不敢,不敢,周总旗言重了,”陆敬起身道,“既然受害人都不追究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张郎君您好生养伤,周总旗,告辞。”
“陆千户慢走,”张慕景转头对张盈道,“去拿一块帕子来,”张盈看了周时一眼,飞快的跑去房间拿了一块帕子,张慕景接过,搭到周时头上,揉搓着她的发,周时静静地任由他摆弄。
陈进忠最终以贪腐罪判了发配闽东,消息传来时,几人已经到了定西境内。
听到消息后连宋进也有些诧异,“这种情况,可能是陈进忠虐杀的那些幼童是正规手段买来的,虽然行为恶劣,但既然是买来的,如何处置全凭主人。”
张慕景紧紧盯着周时,她在一开始听到消息后眼里露出震惊,随后就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闽东多毒瘴,路上也不会一帆风顺,这样活着并不比死好。”
“但是,还是活着不是吗?!”周时道。
宋进叹口气道,“那也没办法,他是死是活,只能听天由命,老天保佑他最好不是被瘴气毒死就是被毒蛇咬死。”
“听天由命?”周时冷笑道,“我最不信天命了!”
“来了,来了,老爷,回来了,”张顺气喘吁吁的跑到前厅,前厅此刻坐满了人,定西总督、知府,定西的权贵基本都来了,张老将军稳稳当当坐在大厅主位,对着张顺喝到,“慌张什么,没规矩。”老爷子虽然年近七旬,但是沙场征战多年,身体康健,气势十足,众人不禁纷纷感慨道,老将军不愧是老将军,稳当!!
张老爷斜瞄了眼老将军放在双腿上的手,心里暗自笑道,这老爷子也太装了。
要说这张老将军,也是奇人,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吃喝玩乐一样不落,随便读读书,结果十六岁就中了举人,要是这一条路走下去,仕途想必也是坦荡。只是十七岁那年朝堂动荡,军权改制,胡人趁机南下,满朝文武竟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胡人一路风驰电掣,几月便攻到了定西,所到之处,烧杀抢夺,无恶不作。
此情此景燃起了张老将军熊熊爱国之情,于是当机立断,弃文从武,一头扎进军营,跌跌撞撞用了十年时间从一个纨绔书生成长成铁血将军,将胡人赶到了漠河以北,此等功勋,封王拜候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张老将军不在意啊!军权一交,便要回家养老,靖元帝再三挽留,张老将军就一句话,征战这么多年了,要回家取媳妇生孩子,皇上若是有心,可以多赏些钱,最好再给座宅子,地方嘛,就在老家定西,让他好颐养天年,靖元帝见如何都劝不动,就给盖了宅子,赏了封地,又给了无数金银珠宝。于是张老将军风风光光的回家,取了媳妇生了孩子,有了孩子后的张老将军坚持无为而治,把孩子随便往学堂一丢,自己带着媳妇,吃喝游玩,好不自在。
“咳咳,”张老爷咳嗽一声对着张老将军道,“父亲,按照惯例,陛下应该派了人送景儿回来,我去门口迎一迎。”张老将军看了眼门口,“嗯,去吧。”
张慕景一下车,就看见等在门口的父亲,急忙上前,“爹。”张老爷一把扶住儿子,良久才说,“你瘦了啊!!走,回去,爷爷和你母亲都在等着你!”张老爷扶着张慕景就要进门,余光扫过周时和宋进,突然才想起来自己出来的目的,顿住身形,问道,“这两位是?”
“一时激动便忘了介绍,”张慕景道,“这位是周总旗,这位是宋总旗,一路以来多亏他们,孩儿才能安然到达。”
张老爷对周宋二人拱手道,“多谢二位大人一路来对犬子的照顾,次番路途遥远,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二位大人了,家里略备了薄酒,两位快请进!请进。”
张慕景的接风宴办的清简,但是从细节之处也能看的出来其实很用心。周时和宋进因为代表的是朝廷,所以给两人另设一桌,摆在席位之首,张慕景作陪。
“状元郎,”一个清脆的男声传来,几人回头一看,一个青年男子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满脸欢喜,张慕景忙起身道,“由之,快来,坐。”周时韵夹菜的筷子一顿,放了下来。
“张状元郎,你可真真厉害,给我们定西长了脸,这杯酒我要敬你。”说完便一饮而尽,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开心,喝完酒他仔细打量着张慕景,又在张慕景胸口拍了拍,“怎么还瘦了呢,看来这赶考确实辛苦。”
张慕景给李牧添了酒,“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知道你心怀天下,哎,这两位是?”李牧拉了拉张慕景的衣服。
“这位是亲卫队的周总旗,这位是宋总旗。”张慕景又对着两人道,“这位是我的朋友,是定西知府家的小公子,叫李牧。”
周时拿起酒杯起身,笑着道,“李公子,”李牧一看见周时,眼睛都亮了,“想不到这世间竟真有周总旗这样的奇女子,从前我以为像木兰从军都是杜撰,不曾想竟然让我亲眼见了一位,周总旗算是给我开了眼了。”
周时浅浅笑着道,“李公子谬赞,世间女子万千,倒是公子这般赤忱爽朗的人世间少见。”
周时其实生的极好看,只是太过冷厉,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容颜,现下她敛了冷厉,温柔浅笑,如春日桃花灼灼,李牧瞬间看呆。
宋进一幅看鬼的样子,张慕景也微微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