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沂水春风，纸鸢凌云
社神扒拉开枕霞的手，故作庄重地清了清嗓子：
“创世三神渐被如今二代神取代，隐隐于世。随着民间信仰的转移，女神没落。以天帝帝俊为首的男神阵营不断倾轧以西王母为首的女神阵营。上古创世神部下大多不知所踪，唯余后土尚有神职。近来有消息的也就女娲和应龙……”
绛珠点头道：“原来后土曾是炎帝部下，如此说来，西王母确是炎帝了。”
青女凝神道：“只是，为何炎帝要瞒着众神化作西王母。”
枕霞却朝孟婆笑眯眯地看着：“不如，找人调开后土，咱们让紫姑再去开一次门。说不定真有什么不一样。”说着同绛珠一起，拉着孟婆撒起娇来。
孟婆闻言撤后一步，面露难色：“后土娘娘于我有亲提教导之恩，不过，事出有因，我也是为了早日找到黄帝，扳倒帝俊。跟你们大观司可不是一路人。”
这且不言，却说孟婆将后土引开。紫姑来到了三神门前，立刻涌出一股紫色的蛇形云气盘旋于周身。
门，开了。
熟悉的卷轴徐徐拉开，却是另一番风景。
——沂水之畔——
春风不寒，杨柳依依。
有乔氏的姬姓女与姜姓女尚未及笄，俩人同样松松垮垮地挽着发髻，一袭部落白袍，额间垂下银流苏。不施粉黛，眉宇间同样一股英豪之气。正赤脚奔跑在春日沂水之畔。
新草柔嫩，野花星点，曲水流淌，和着流苏叮铛。
两人禀赋过人，心中丘壑不凡。部落孩童之中最为谈得来。
自从我捏出她俩交给有乔氏。这是我与她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我正在河边挑选甩泥点子们的柳枝。
姬上前笑道：“娲娘娘，万象皆以气化，万气皆分阴阳，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我能以气化阴阳，不如注入阴阳之气，尤他们自行结合繁衍后代。”
我听了这话十分惊喜，大赞其精灵神秀，天资聪颖，将来必非凡人。
姬与姜相视一笑，有些嘲弄地看着地上被柳枝甩出来的泥点子。
姬撇了一眼说：“多谢娲娘娘，我们自然不比这些平庸之辈。我们生来便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姜点点头，笑道：“若是托生于这些泥点子，何以成大业，白来世间受饥寒之苦。再无翻身之日。娲娘娘何不让司生死魂魄的后土仙子关照人间生死轮回，忖度福报以定后世。这些泥点子也犯不着世代受苦。”
我理解，少女是会这样，睥睨众生唯我独尊。何况是这两位天才般的少女，她们都将成长为富有才华能力的人。
她们也许幸运并努力地具有了掌握一切财富、名望、地位、权势的能力。但她们的睥睨与高傲让我觉得，她们暂时还没有接受一切结果的能力，如果泥点子的命运降落在她们身上，又会是怎样。
大道本身之所以伟大，不是因为它只存在于宇宙之间，天地之间。而是因为它同时也存在于粪土之中。
我的预想，很快便发生了。
她们的努力、能力、壮志、幸运、命运，都将她们拥在了权力的塔尖。她们都是不甘平庸之辈，也是恐惧平庸之辈。
炎黄之争轰轰烈烈。
我在西泰山大会看见了姬的孩子，天女妭。她本来可以不用成为夺权的工具，然而姬并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成功是什么，她心里已经没有苍生。这使得一个又一个夺权的工具被催生出来，姬的宫殿里永远挂着随军皇子排行榜。
那孩子和姬姜都很像，一样禀赋过人，一样壮志凌云，一样刻苦努力。我怕她走上她母亲的后尘，教她放纸鸢。告诉她，真正的神，不是夺权争来的，是苍生度化的。
当我赶到涿鹿之战的战场时，一切都结束了。但是我看到天女妭仰起了头，那孩子留下了一滴映着太阳，血红血红的眼泪。
所有参与这场战役的神，一夜之间都失去了踪迹。
当我再次看到姜的时候，她穿着炎帝神服，光华夺目，强烈的海风扯着五色丝帛飘带和步摇环佩肆意飞舞。向来以仁懦之君著称的她，明媚张扬地笑着，一动不动立在东海的礁石上。她褪下炎黄之争中塑造的面具，我好像又看见了那位沂水春风的少女。
天地暗沉，风声呼啸，海浪急急。
“我会找回天女妭，让她不再受黄帝的控制。作为交换，我有一事相求，请为我塑一个肉身。我会将自己的魂魄交给后土。然后带着记忆，东山再起。”
“肉身成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还有部下和女儿们，为何一定要从头再来。”
“我没有退路了，南海鲛人和姑射一族的事情已经让炎帝声名败坏。我拿什么和黄帝斗。”
“姜，此事应当极力弥补，而不是改名换姓……”
“娲娘娘，保重。”
未及我答应，姜便抽出赤羽翅膀，旋身冲上云霄，冲至目之所及最高点，张开巨大的翅膀遮云蔽日，稍作停留便极速俯身扎进海里。
一瞬间，水花直直炸起几丈高，血水四溅，惊涛骇浪涌来，狠狠拍在礁石上。一代创世女神炎帝，就此吞没于东海。
在幽冥地府的一个角落，新一代女神之首，西王母，诞生了。
青女不解开口：“谁是封印了女娲的记忆，不是炎帝吗？”
“是她的女儿，巫山神女，瑶姬。卷轴燃烧的香气，也是她的手笔。”
绛珠接道：“又是谁封印了你的神力？”
“没人封印，因为没有信徒，所以没有神力。失去记忆之后我便保留神躯托生于紫姑，所以仅仅只有神躯残留的三神之气。只能开门而已，让姜失望了。如果你们大观司的目的是要扳倒帝俊，还得去找黄帝。”
鹊仙迟疑道：“我们……我们的目的。”
女娲笑笑，抢来社神的饴糖塞给鹊仙，眼波一动，掐了掐手诀：“如果没有方向的话，建议去一下东海、巫山。那里还有你的同辈。”
绛珠戳了戳青女，笑道：“博古通今的宝姐姐可知这东海与巫山各自有谁？”
青女笑道：“陶潜有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顾炎武亦云：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这东海仙子，自然是炎帝幺女，女娃。被东海吞没，身死化鸟，名唤精卫。”
枕霞笑道：“这么简单的问题还劳烦宝姐姐。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宋玉《高唐赋》《神女赋》名流千古，谁人不知这朝云暮雨的情欲女神，炎帝长女，瑶姬。听闻巫山神女姿容艳丽，乃仙中之仙，连楚怀王都为之魂牵梦萦。三姐姐，你见过的，快跟我们说说，到底什么模样。”枕霞急着晃了晃鹊仙。
鹊仙脑海中闪过练兵场上一抹风流灵巧的倩影，场上唯一一位不穿武装穿红装的王室，环佩叮当，摇金曳紫。召云聚顶遮阳，一边抱怨热死了，一边全程光彩照人地修指甲……
社神笑道：“枕霞妹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随我来，一见便知。”
大观司众仙子唤警幻仙姑点起群芳髓，随社神一同去往东海。女娲闻到群芳髓发出的甜香，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一旁反着水光的水洼。
待仙子走后，上前笑道：“后土，不必用镜花水月偷着听，我自然是要去探望探望你们西王母的。孟婆是个好孩子，别难为了她。”
言毕，水洼泛起一阵涟漪。
这且不言，却说大观司一行人携社神来到东海。女娃的幻影早在一旁等候。
只见一女短发短裙，以羽为饰，明珠宝石镶嵌其上，玲珑精致。不着鞋袜，赤足如鸟爪状，足与双腿皆是一片耀眼的橙红色，直置过膝方褪为白皙的肉色。其肩停着一只文首白喙赤足的小鸟。
“说来话长所以我也长话短说我已经知道你们知道的消息现在来告诉你们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也就是我的真身其实没死只不过被东海扣着不还这一切要归功于帝俊他趁我捞回因为信息差泡了好几个月海水的炎帝尸首之时联合东海海神吞没了我以至于我现在要死死不成要活活不了只能化成精卫飞飞。”
女娃一口气说完后，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还有一句话社神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多带一些糖和八卦这里真的很无聊诶。”
言毕，肩膀上的精卫熟练地张开嘴接住社神抛过来的糖。
众仙子听完这段话都不由得多呼几口气。
枕霞感叹：“好强大的肺活量。三姐姐你就跟这种人比赛，还拿了第一耶。真是怪胎中的怪胎。”
枕霞迅速挨了鹊仙一下打，捂着脑袋叫唤道：“哎呦，是豪杰中的豪杰。”
女娃叹息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们一样真的不想当鸟了想死但该死的不是我。”
鹊仙朝着澹澹东海望去，笑道：“想死的人多了，该死的就不是我们了。”
枕霞又抛了个糖给精卫：“对，弄他们！”
五人轮番喂了好一阵精卫，东海边风大，几人忙活一阵终于呼应起警幻仙姑，成功点起群芳髓去往巫山。待众仙子走后，女娃抚摸着精卫，神色落寞地嚼着饴糖。突然一阵逆风卷来，带着残留的群芳髓香气。
女娃和精卫同时嗅了嗅，怔在风中，羽毛翻飞发丝凌乱：“姐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