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月慢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略带熟悉的浅青色。
又是此涯上神救了他。
动了动身子,生月起了身,发觉自己身上换了件衣服,看着倒是与此涯上神的有些像,白襟浅青衣带,挥袖间清风袭来,颇有些意趣。
生月出了房间,略思索走向中间的阁室。阁室门敞开,里面烛火摇曳不灭,不带香味,里屋只有极淡的竹香味。光影恍恍惚惚,一道身影笔直地盘坐在高案前,三千青丝安静地披在后背,那样地肃穆,让人心生敬慕。
生月站着,看着,不忍打扰这幅静谧美好的画面。但此涯却似有发觉,在这时转过了身,一眼便落在生月脸上。
“醒了。”此涯声音虽清冷,带着不经人气的哑,却是柔和的。
生月脸上闪过局促。但那不过一瞬的事,想起眼前人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和照顾之情,眼里心里便只剩下些感激和敬慕。浓浓的情绪落在眉眼间,落在嘴角,便带出了一张笑颜。生月向屋内跨了一步,朝此涯做了一揖。“生月再次谢过上神。生月一介凡夫,实在不知该如何答谢上神。”
此涯见过太多人这样作揖礼拜于他,却从未在任何一人身上感受到生月给他带来的感觉。生月脊背挺直,双手平抬,一身白衣自然贴身,不卑不亢。也许是不常如此行礼,动作间的随意可见,却并不少尊重。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此涯。
四海八荒,需向他行礼的人,从来都是低头敛眉,谁还能这样明目张胆地直视他。
生月的话绕了一圈,硬就只是在此涯耳边打了个弯。此涯看着他那双盈水流光的眼睛,只觉得身上的冷都退了几分,肩上的麻痛也消了许多。有股异样在体内绕了几圈,停在心上,反而有点闷有点涨,有点酸有点软。
烛火流萤,此时竟不胜少年眼中光碎。
千回百转间,也不过须臾尔尔。生月见此涯不应,一时觉得自己报恩也不在一时,便问起了丫头。“上神,丫头在竹林被一位箫落将军劫走了。你可知丫头如今在何处,可无恙?”
生月是心急的。但是自一醒来发现自己在烛满阁,再想起此涯是这般不可多得的谪仙人物,有这样的师父,丫头定会平安。他无来由地相信着此涯。
此涯起身。“你且放心。”
生月毫不吝惜自己的笑容,回应着此涯。“那丫头何时会回来?”
此涯往一旁的小案几走去,施施然落座。抬手倒了杯水,指尖轻点杯身,指腹传来暖意,这才递给跟前的生月。生月伸手接过,一口喝了,随手放回桌面,在此涯对面坐了下来。
此涯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是绎清该历的劫。”
生月一怔。劫?是了,修仙历劫。丫头是真的长大了。
“那她会受伤吗?”
此涯默看着生月,见他脸上的担忧毫不作假,真真切切,不由叹气。“自古仙道难修,不免受些皮肉之苦。但你放心,绎清,是有仙缘的。”
这一劫,早该了了。
“哦。”生月闷声应了一句。
此涯举杯,饮了一口茶,茶香绕于唇齿间,不经间又觉索然无味。抬眸再看生月,生月正好抬头看过来。
生月突然发觉此涯脸上有着不同寻日的苍白。难不成是为了救自己才?
“上神,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为了救我?”生月心生愧疚和自责。还是太弱了,保护不了丫头,还连累了上神。“我有心无力,倒是连累了旁人。”
此涯分明感受到他心情突然低落,只握紧了茶杯,道了句“无碍。”再想说点什么,还没开口,生月便猛地站起。“上神,我给你煮点粥喝吧。生月实在有愧,以此略尽微薄之意也是好的。”
少年去匆匆,此涯还没反应过来,就闻得眼前白色衣袖轻挥之下,飘然而出的一阵山间万千树脂香,那是在山间经久徘徊所沾染生出的清香,不至浓厚,夹带着竹香,混而不腻,淡而不俗。
此涯就这样坐着,许久未动。
绎清醒来的时候,箫落正坐在垂帘后的桌子上出神。垂帘上的深褐色珠光闪烁,没有风,却光影摇曳,隐隐约约可见那边的人坐着一动不动,手里握着茶杯,微低头也不知道在看着什么,莫名地很是让人不忍打扰。
但绎清心上还有他突然将她掳走的气愤,撩起垂帘,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瞪着他。箫落察觉她的情绪,倒是没再像之前那样嘴角含笑却满身清冷,反而爽朗一笑,盯着绎清,缓缓开口。
“我知你欲走。我不为难你。”
绎清一愣,满脸疑惑。
果然,箫落话锋一转。“只不过,身为此涯上神的弟子,历练一番总是免不了的。近来,城中有一窃贼,不仅敛财还伤了人。姑娘可否多留几日,那小贼每每朔月满月行盗,算来两日后又满月了。”
这话说得委婉又不容人拒绝,身为修仙之人,这点事如果都推脱岂不是有辱师门。绎清沉思片刻,已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抓贼的计策。箫落抿了口茶,茶水已凉,入喉更是冰冷。大抵是对面的人认真的模样太让人着迷,箫落竟从心口针扎般的酥麻中触到了阵阵甜蜜。
少女陷入思考,没再计较被掳来的事情,自然也没注意到箫落已然知晓她是此涯上神的弟子,更是没反应过来,这样一个小贼,身为将军又是皇子的箫落哪里还需要她的帮忙。
箫落放下茶杯。“这两日你且歇在这,想出去走走的话,我让人带你。”说完,不等绎清说话,便轻敲了两下桌子。门外应声走进来一名男子,低着头,看不清脸,只觉他皮肤古铜般颜色,身体高大健壮。到箫落身侧,抬手拘礼,毕恭毕敬。不见恭维,不见维诺。绎清心想,此人定是箫落心腹,对箫落是打心底里的恭敬。
箫落没有看他,只是对着绎清道:“他是我近日寻来的游士,游历四方,见过不少奇闻异事,我让他给你讲讲,纯当解闷了。”
绎清讶异,竟然不是心腹?
箫落没有再说什么,这才抬眼看向那男子,嘱咐他,语气里的清冷不像对着绎清的。“这两日你便好好护着姑娘,若有任何差池……”箫落睨了他一眼,男子把头埋的更深,背部挺直,俯下几度。箫落满意地勾唇一笑,又是那般不达眼底的笑容。
绎清双手绞着手指,皱眉看他的侧颜,箫落像是察觉到,转头看她。绎清别扭地错开眼神。箫落弯弯眉眼,倒是没再说什么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