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仍低着头。

    绎清见箫落走远，看向那游士。“先生如何称呼？”

    男子听到问话，周身一震。绎清倒是没察觉。“不敢。小的名唤怀罟。”不知是不是绎清想多了，这个叫怀罟的游士，语气里有些许对她的怨气。

    “我不需要你保护，你该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我自己待着就行，你且下去吧。”绎清没深究，也不擅长与人交往，便想让他离开。谁知，怀罟周身气息一退，抬头朝着绎清笑了笑。绎清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怀罟生得很是刚毅。许是常年在外游历，脸上倒是可见风霜削刻的痕迹。浓眉大眼，脸颊微内凹，颧骨突出，这样一看倒是有些瘦。只是笑起来的嘴角两旁的酒窝添了些生气。这是一张与他的身体有些不搭的面容。

    怀罟知晓她在打量他，也没不自在，倒是很坦然地保持着笑容，没提离开，反而坐了下来。

    “将军命我闲时多给你讲讲，这四海八荒的奇闻异事。不知姑娘可想听？”怀罟双手握拳放置膝盖上，笑眯眯地等着绎清回答。

    绎清皱皱眉，实无甚想法。四海八荒还有什么事是师父的藏书里没记载的？自己都翻来覆去看了八年了。

    “怀罟保证，姑娘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怀罟轻笑出声，语气里的笃定让绎清生了些好奇。想来反正无事，那便听听罢，于是朝怀罟点点头。

    怀罟深深看了一眼绎清，缓缓开口。

    “故事发生在九重天与西荒交壤的魔界。”怀罟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绎清，“姑娘可曾听过魔君的名号？”

    “不曾。”这些……当真没有从师父的书里看到过。

    怀罟便也没提，“当年，魔君还只是老魔君的儿子之一，正值盛年，不屑于魔界行事风范，也不屑与仙界诸仙为敌。他为人潇洒不羁，好游于凡间。往来于魔界凡间，他以为此生就这般了。但是，他爱上一位姑娘。”怀罟的笑容渐渐地淡了，绎清也没注意，只想着，这故事有着话本里的味道。

    “那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非凡人，而是花界一位仙子。她颇有仙缘，拜于当时风头正盛的一位上神座下。有道仙魔两道，既然殊途，若在一起必遭天谴。但是那位魔君不惧，他认定了那位仙子。

    这仙子是个妙人，一颦一笑像是毒。这毒就下在魔君心上。她起初虽对魔君不屑一顾，但抵不住他的好，便允了与他一道云游两界之外。但是，这毒是极狠的。原来，仙子爱慕之人并非他人，正是她师父。

    仙子假意答允魔君，转身又去寻她师父。这毒一滴滴渗透魂魄，将他的魔气一丝丝地勾了出来。当他看到仙子欺骗他而去寻他师父时，再也压抑不住那股魔气。”

    怀罟紧紧盯着绎清，绎清听得正入迷，也没深看他的眼神，只急促一问，“然后呢？”

    “然后？呵，然后，那位仙子拔下发簪，刺入心脏，跳入魔界的烈焰熔岩里，香消玉殒。”

    绎清震惊地呆住了，心里一股莫名的坠落感一闪而过。“为何”脱口而出。为何呢？仙子为何欺骗魔君？为何寻死呢？魔君又如何了呢？话本里的故事，从来不这么结尾的。

    “怀罟不知。”怀罟又恢复了笑面，低眉顺眼。绎清被这么一堵，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莫名觉得乏了。

    “罢了。你先出去吧，我想歇会。”绎清揉了揉眉眼。

    怀罟起身，一拜，退了出去。动作恭敬无丝毫差错，只是眼睛紧紧地锁在绎清脸上，削瘦的脸上似有戾气环绕。绎清毫无察觉，只是心事重重地躺回了床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房里的光线变得昏黄，绎清才阖眼。

    生月用小灶台旁放的有些蔫了的野菜煮了两碗粥。用托盘端着就往阁室走去，到了才发现无人。生月将粥放下，去了卧室，没人。又推开走边的阁室。左阁室很是雅致，无人却燃着熏香。左手边的书架上藏书百卷。正对门口的小窗户前的矮案上，有棋一局。再一旁的高案上，有琴一张。

    不在这。生月了然，绕到了苍银树前。

    一身白衣的此涯上神单手负背，静静地立在树前，仰头凝望着一个方向。生月轻轻喊了一声，此涯竟没有听到。

    生月便不敢再打扰。不知上神在看什么，这么入神。他抬头也看向那个方向。微微恍神间，生月竟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却又不知在哪里看过。这样一纠结，再看此涯单薄的身影在斑驳树影下更显得落寞。

    “上神。此涯上神。”

    此涯终于听到生月的轻唤，缓缓转身。

    上月想上前两步的动作突然停滞，瞧着此涯不放，眼里有惊艳和讶异闪过。心里头好像有什么在冲撞，又抓不住那是什么感觉。迟疑片刻，生月道出心中疑问。

    “上神，我们好似，在何处见过？”

    此涯瞳孔猛缩，嘴唇微启，不知作何反应。

    生月上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却带着轻快。脚下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清风拂过，树上的苍银树叶落了几片。风的声音很轻，周边很静。

    生月见此涯的神情，“噗嗤”一笑，“上神莫要取笑我，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该是没有机会见过上神的。嘻嘻。”生月挠挠头发，将话题带过，“上神，我煮了两碗粥，你过来喝点吧。就当我的谢礼了吧。”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此涯的脸，一双眼睛水光潋潋，好似若此涯不答应，下一刻便要哭出来一样。

    此涯已为上神，自然是辟谷了的，但绎清做的吃食偶尔也是会尝一些的。这会此涯看到他的神态，着实不忍拒绝，便点了点头。

    回到阁室，两人相对而坐。生月眼带期盼地看着此涯端起碗，往嘴里送了勺粥。细嚼慢咽中，生月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何？可难下咽？”这粥算是最简单的吃食了，生月几乎天天都有做，心里知道并不难吃，但此时坐在对面的是此涯，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却又不知道为何要这般自我怀疑。

    “甚好。”此涯抬眸看着生月。生月挠挠头，摸摸发烧的耳垂，脸上却是欢喜，松了口气。此涯像是让他再安心些，一勺接着一勺，快速而优雅地喝完了一碗粥。放下碗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唇，还朝生月勾勾唇，又让生月安了心。

    生月还没喝完，见此涯喝得欢喜，便又打开了话匣。“上神，我看到左边那个阁室有张琴，你还会弹琴呢？”

    此涯点头。“那是我赠与绎清的，但她对此无甚兴趣。”

    生月笑了，明眸皓齿，“丫头静不下来的。”说到绎清，生月心生担忧，也自知无力援助。剩下几口的粥喝得很不是滋味。

    此涯见他神色有变，知他懊恼些什么，抿抿唇，左手一挥，一张淡竹青色的琴稳稳地悬浮在跟前。生月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来。

    “此琴唤彼月，乃师父川悟天尊所赠。”此涯耐心为生月讲解。

    生月听到这名字，很是欢喜。“竟也有一个月字。”

    此涯抿唇，也是才发现，眼睑轻扇了几下，才抬手抚琴。

    生月不懂琴，托着腮，一会看着通体晶莹的琴，一会看琴弦上自如的修长手指，一会又瞧瞧专注抚琴的此涯的侧颜。琴声像是带着某种安神的效用，如流水般缓缓而过，生月不自觉地带着笑颜，沉醉在琴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