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万万没想到,距离毛利兰离开不过短短两分钟,门铃会再次响起。
彼时他刚收拾好医药箱,听到声音眉头微蹙,快步走向门口。打开门的瞬间,他脸上习惯性地挂起温和的微笑:“是落了什……”
话音戛然而止。
毛利兰站在门外,神色紧绷,唇线抿得笔直。而在她身后,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人双臂抱胸,目光冷峻,更让安室透瞳孔骤缩的是——
宾加正歪着头从兰的肩侧探出半张脸,嘴角噙着笑,右手却稳稳抵在兰的后腰,西装袖口下隐约露出金属的冷光。
是枪。
“你就是波本吧?”
宾加顶了顶枪口,“真巧,你们认识?”
安室透表情未变,眼底的温度却骤然降至冰点。他没有回答,微微侧身,让出门内空间,一道沙哑的童声从他身后传来。
"你们找我?"
宾加一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垂手站在门内,神色阴郁。他目光先在毛利兰身上短暂停留,随后又冷冷扫过宾加和中年男人。
宾加下意识转头看安室透,却发现对方仍保持着那副滴水不漏的微笑,仿佛对眼前的状况毫不意外。而站在他身旁的中年男人只是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你……才是波本?"宾加眯起眼睛,语气里满是狐疑。
安室朔抬了抬下巴,冷淡反问:"有问题?"
问题大了好吗!
宾加差点当场暴走。
谁家犯罪组织的情报专家会是个小鬼啊?!
他眼角抽搐,目光在安室透和男孩之间来回扫视,最后狠狠瞪向身旁的中年男人。
这家伙绝对是在耍他!
"小孩子才更容易做伪装。"
安室朔头也不回地说道,稚嫩的声线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宾加嗤笑,朝一旁装死的安室透努努嘴:"那他是谁?"
"我的监护人兼助理。"
男孩脚步未停,"不信就滚,我耐心有限。"
宾加盯着那道头也不回的小小身影,嘴角微抽。他暗骂一声,右手仍牢牢抵在毛利兰后腰,枪口威胁性地往前顶了顶:"走。"
安室透站在门边,动作彬彬有礼:"请进。"
三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中年男人目光与他短暂相接。后者嘴角依旧保持着标准弧度,眼底属于波本的锋芒却无声展露。中年男人挑了挑眉,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刚煮沸的水还氤氲着热气,波本握着壶柄,为在场每个人倒了杯清水,却在递给毛利兰时换上了一杯温润的红茶。
大概是因为有客人,他原本的居家服换成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西装。斟茶时袖口往上移了一点,露出一小节蜜色的手腕。
兰视线顺着那截手腕往上,落到他后背位置,目光不自觉多了些担忧。
"这么体贴?"宾加斜睨着那杯红茶,"你们很熟?"
"我未婚妻。"
"噗——”
中年男人猛地呛住,狼狈擦拭着喷溅的水渍,眼神复杂地扫过波本。
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安室朔"砰"地一声将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警告地瞪向他,对方却丝毫不为所动。
宾加眯起眼,视线在四人之间来回扫视,敏锐察觉到空气中流动的微妙氛围。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兰一怔,反应过来宾加是在问她,于是下意识望向波本,两人视线在空中轻轻相撞。兰抿了抿唇,语气出奇地平静:"知道。"
"哦?"
宾加突然倾身向前,"那你当时救我,是因为……"
"救人需要理由吗?"
兰直视他眼睛,"我想救船上所有人,包括你。"
"这么说……"
宾加的枪管在兰腰间轻轻一顶,"你也知道这小鬼才是真正的波本?"
"是。"
"连这种机密都告诉你?"
宾加咧嘴,下垂的眼角渗出几分危险气息:"看来你们'未婚夫妻'关系真的很不一般啊。"
兰一时语塞。
“够了。”
安室朔突然出声,"你到底是来谈合作,还是来审问的?"
宾加阴鸷的目光转向男孩:"急什么?"他故意放慢语速,"还是说...你怕我问出什么?"
安室朔一噎。到底年岁小,表情管理没办法做到像波本那样切换自如,只得抿紧唇瓣不再言语。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兰,波本从容地啜饮着红茶,仿佛置身事外。
“是因为……”
兰深吸口气,目光不自觉飘向安室朔:"小朔曾经假扮成我家里的孩子...但被我发现了端倪……"
话音未落,安室朔猛地抬头,向来冷静的小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就连一直保持沉默的波本也抬起了眼。
客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却传来一声闷雷,闪电将屋内情形照得亮如白昼。
要下雨了。
"呵——"
半晌,宾加突然发出一声讥笑,居高临下地睨着安室朔:"看来我们组织里这位情报员的伪装,也不过如此嘛。”
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抵在兰腰间的枪,整个人陷入沙发,那姿态活像个拙劣模仿琴酒的赝品。
"真是狗血的家庭伦理剧。"
他转动着手中U盘,"不过我对你们的爱恨情仇没兴趣。"
茶杯与玻璃桌面发出碰撞。
波本缓缓抬眼,视线锁定在宾加指间翻转的U盘上,但依然没有说话。安室朔却像收到什么讯号,主动开口:"听说你最近给琴酒制造了不少...麻烦?"他刻意停顿,"可惜似乎都没什么效果。"
宾加的手指骤然收紧,金属U盘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变形声。
"那个疯子!"
他咬牙切齿,"他破解了FBI的整套接头暗号,这半个月已经清除了六个潜伏探员。"
男孩稚气的嗓音染上嘲讽:"所以你那些小打小闹,在他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
宾加脸色铁青。
"只要能扳倒琴酒——"他突然将U盘高高抛起,"这份资料就是我的诚意。"
U盘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波本轻巧截获。
"你想知道什么?"
"琴酒的弱点。"
"他的弱点?"
安室朔轻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缕暗芒,"琴酒太沉迷于他那个'清理门户'的游戏了。"
"这也算弱点?"宾加不屑地撇嘴。
“当一个人对某件事执着到偏执的程度时,这件事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波本终于开口,眼尾下耷,嘴角却勾起弧度:"在这一点上,我可以帮你。"
三人的对话赤裸而直接,丝毫没有避讳在场的其他人。中年男人如同雕塑般静默不语,而兰——
兰攥紧了衣摆,听着他们几个来回间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命案说得一文不值。好似人命在这些人眼中只是一个数字,一个符号,没有任何意义。那些在新闻里轰动一时的命案,在他们嘴里不过是可以随意交换的筹码。
兰摩挲着茶杯边缘,瓷器的冰凉触感却压不下心头那股不适。
即便早已知□□本」只是那个男人诸多面具中的一个,但亲眼见证他对生命的漠视,仍让她的胃部泛起一阵酸涩。
客厅里的谈话声渐渐化作模糊的背景音。兰目光失焦地落在男人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红茶上,水面倒映着天花板的吊灯,像一轮被搅碎的月亮。
"——那就这么定了。"
波本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拽回现实。谈话不知何时已接近尾声,宾加正懒洋洋地起身,却在经过她身边时突然驻足。
"接着。"
一个小物件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兰条件反射地接住,摊开掌心——
是那颗‘银幕之心’的蓝宝石。
"谢礼。"
宾加歪头露出一个瘆人的笑,"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他语调甜蜜得令人毛骨悚然。
兰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安室朔站在阴影处,那张本就阴沉的小脸此刻更是冷得能结出冰碴。
"你先去休息。"
波本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转向兰时又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我送她回去。"
安室朔嘴唇紧抿,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身,小小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倔强。玄关处,宾加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
车门关上的瞬间,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引擎低沉的嗡鸣。波本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却没有立即发动车子。
"那颗宝石,最好别留在身边。"
"我明白。”
兰轻声回应,低头凝视着掌心那颗蓝宝石,"但贸然处理反而更危险,不是吗?"
"不必丢弃。"他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叩击两下,声音忽然放柔,"交给值得信任的人保管就好。"
这个建议让兰微微一怔。
她原本打算直接将宝石归还给园子,这本就是铃木财团的收藏。但不知为何,在听到波本话语的瞬间,她的手已经自作主张地将那颗蓝宝石递到他面前。
波本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怔愣了一瞬才接过。
"我会通过安全渠道送回铃木财团。"
兰轻轻点头。
车子驶入夜色,挡风玻璃上渐渐蒙上一层雨雾。兰有些出神地盯着窗外,思绪不由自主飘向那个始终对她冷眼相待的男孩。
"小朔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波本的目光依然注视着前方道路,喉结微微滚动:"他不是讨厌你,他只是…不太擅长表达。"
兰困惑地望过去。
"他出生在东南亚边境的一个村落。那里的土壤只长得出罂粟。村民们世世代代靠这个过活,连呼吸的空气里都飘着鸦片烟。"
雨刷器规律地摆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短暂的清晰视野。兰看见波本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她从未见过的阴霾。
"他的父母都是重度成瘾者。"雨声中,男人低沉的声音几乎被引擎声吞没,"所以他从出生那一刻起,血液里就带着毒瘾。"
"什...?"兰猛地攥紧安全带,倒吸了口凉气。
毒。
这个字眼对她而言遥远但又不陌生。
在新闻里,在父亲曾经手的案卷中,却从未想过会与那个倔强的孩子联系在一起。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那孩子很聪明,但身体不太好。长期毒瘾导致他发育迟缓,皮肤也出现不同程度的溃烂,就连情绪也……"
雨刷再次划过挡风玻璃,波本顿了顿,最终只是道:"所以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兰指尖蜷缩。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男孩条件反射般躲开她触碰的模样。
那不是厌恶,而是……
"你呢?"
波本突然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冷了几度,"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
兰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男人灰色的眼眸在雨夜中呈现几分阴霾。波本缓缓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兰在他眼中捕捉到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小朔。"他每个字都咬得很轻,“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就是假扮柯南的那个人的?”
“我不知道。”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车子在红灯前猛地停住,轮胎划过积水的地面,溅起一片水花。车内陷入死寂,只有雨水拍打车顶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兰坦然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眼底还带着几分无辜:"但我现在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我又不是侦探,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安室朔就是假扮柯南的人。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搪塞,却不想不仅骗过了宾加,连眼前这个男人都当了真。
"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兰嘴唇微微开合,最终只是轻声道:"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的吧?"
"如果我一直不说呢?"
兰沉默地望着窗外,没有回答。
波本呼出口浊气,在红灯倒计时最后一秒猛然踩下油门。轮胎碾过积水,车身划破雨幕,却在下一个路口突然刹住。
"咔嗒"一声,驾驶位上的安全带扣被弹开。兰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到一阵温热的压迫感袭来。
波本倾身向前,手臂撑在她耳侧的靠背上,将她困在座椅与他之间。手指轻轻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如果我一直不说,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车窗外的雨声愈加急促,在玻璃上形成一层厚重的水帘。男人背对着雨幕,光影在他身后扭曲成朦胧的色块,兰清晰地看到他灰色眼眸中跳动的暗火,像是愤怒,又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渴望。
"我……"
她张了张嘴,但只开了个头便没了下文。
波本拇指摩挲着她下巴,目光落在她微颤的唇瓣上。雨夜的黑暗仿佛为这片狭窄的区域筑起一道无形屏障,将所有的理智与克制都隔绝在外。
他指尖在她下巴处流连,细腻的肌肤几乎让他爱不释手,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按住胸口腾升的火焰。
"回答我。"
他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些许逼迫意味。
不是她熟悉的安室先生,甚至不是她曾见过的波本,而是一个全新的、彻底撕去所有伪装的、一个会为情所困、为爱失控的普通男人。
兰眼睫颤抖得厉害。
车厢内弥漫着未散的硝烟味,混合着雨水与皮革的气息,形成令人眩晕的漩涡,让她不自觉抓紧座椅边缘。真皮面料在指尖发出哀鸣,像是在无言抗议。
"我会…等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
男人眸色骤然加深,像是暴风雨前暗沉的海面。他忽然收紧了扣在她下巴上的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她唇瓣的瞬间戛然而止。
刺目的远光灯穿透雨幕,在车窗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剪影。这束突如其来的光亮如同警醒的信号,让他触电般松开手,重新坐回驾驶位。
"我送你回去。"
他声线恢复平稳,仿佛方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兰望着他紧绷的侧脸,鬼使神差地覆上他搭在换档杆上的手。
“抱歉。”
她嗓音轻柔,还带着些许懊恼,“我好像又搞砸了。”
掌心下的手背青筋突起,像是绷紧的弦。她的声音混杂在雨幕里,很轻,却又字字清晰。
“我知道你在做的事有多危险,也知道你身份有多敏感……”
兰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耳尖微微泛红,“我不追问…只是怕会给你添麻烦。如果你不介意让我做你的后盾的话——”
她突然感觉到他手指的僵硬,这才惊觉自己的话有多冒失,慌忙改口:“我是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温热包裹了她指尖,波本回握住她未来得及撤离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兰发疼。
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眼睛却在雨夜中亮得惊人。
「"我们这样的人,连正在做的事都不能告诉家里人,再交女朋友不是害了人家吗?还是别祸害人家女孩子了。"」
苏格兰的声音在脑海中骤然响起,却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情感击得粉碎。
多年卧底生涯铸就的理智高墙轰然倒塌,那些精心设计的伪装、步步为营的算计,运筹帷幄的布局,全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雨声、引擎声、远处警笛的嗡鸣——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眼中只剩下这个女孩清澈见底的目光,和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微笑。
他朝着那抹笑吻了上去。
她的唇比他想象中更柔软,和她执着又坚韧的性格一点都不像。但此刻他却甘愿沉沦在这方寸之间的温柔里,哪怕明天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不是逢场作戏的伪装,而是一个赌上全部未来的、孤注一掷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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