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人昨夜起夜,瞧见五殿下的马车经过往东去了,现下殿下怕是已经在司州城了!”
嘶哑的公鸭嗓猛地劈来,秋皓攥着饼子,拧眉揉了揉耳朵,便听一雄厚的嗓音忙追问道。
“殿下不是要回定州吗?怎的又来司州了?”
“你连这都不知道?!前阵子鹑火天士不是占卜说有魔修作乱皇陵灵气有亏嘛!这不自打除了魔修后就一直呆在司州等着殿下来渡灵嘛!”
“嗷我懂了!殿下天生便带灵根,留着天子血脉,又在山上修了那么多年,可不就是渡灵的最佳人选嘛!”
“哎你说,殿下修了这么多年,修到哪一步了?我琢磨着,以殿下那资质,怕是早都化灵为己了吧!”
“我觉着也是,可修到那步不就长生不老了吗?那将来怕是不能继承大统了呀,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呀,自古有几个帝王人家能窥得那种境界,这凡尘俗世算个屁!再说了,定州不还有祁王殿下吗,这也就是五殿下归京起个热闹,那之前祁王殿下不是板上钉钉的继承大统之人嘛,五殿下也就是与修道之事......”
秋皓灌了口凉茶,心头本就因着下雨和走错路的烦躁更盛了几分,看着那头聒噪的俩人,揉搓着指腹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声逐渐增大,掺着那头一会嘶哑一会响亮的嗓音钻进秋皓耳中,雨滴斜斜砸在桌上,逐渐溅湿桌角,思绪渐渐回笼,秋皓慢条斯理地将掺着雨水的凉茶饮尽,往桌上甩了个钱袋,起身走了。
“愣什么呢?还不赶紧干活!”店家气呼呼将扫帚向小二招呼过去,厉声喊道。
“欸!这就来!”小二猛地一抖,忙弯腰捡起扫帚,朗声应道。
然而这小二却攥着扫帚未动,仍扭头仰脸冲凉棚外望去,这一望却望了个寂寞,小二用力眨了眨眸子,还是不敢相信——就这么一晃神儿的功夫,东边那鸦青色背影已然不见了。
小二歪头挠着后脑勺,边往屋里去边嘀咕道:"这人真怪,下这么大雨就这么淋着走了,瞧着芝兰玉树的样子怕是哪家的小公子,淋坏了可怎么办......"
久未放晴,月色如银,明明已是桂秋将尽的时节,可蝉鸣却好似更盛,湿润的空气中夹杂着青草香,沁人心脾。
"公子,我就不明白了,那鹑火摆明了就是故意晾着我们,扯什么吉时未到,我们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由着他?!”刚跨过内门,于淼便禁不住发问道。
谢庭煜却好似心情不错,轻摇折扇,不急不徐地迈着步子穿过游廊,往湖心亭去。
于淼瞧着他家公子恍若未闻地立在亭边,盯着光秃秃地湖面不知在看些什么,生生按住自己缄口不言了。
四下一片静谧,只闻蝉鸣,听得于淼止不住得心烦意乱,半晌忍不住开口道:“公—”
“嘘!”谢庭煜未收视线,只微微启唇打断,“看。”
于淼心脏陡然紧缩,双手迅速搭上腰间佩剑,顺着谢庭煜的视线望去,只见湖案边那垂柳,可瞧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你可看出什么了。”谢庭煜终于收回了视线,转身坐下,拿起桌案上的折扇又轻摇了起来。
“于淼愚钝,未看明白,请公子赐教。”
“连绵多雨,柳藤还未干,顺着叶尖往下滴着水,滴到湖面上就会荡开涟漪,水波传到这湖心就淡了。我们离那岸边远,自是瞧不见叶尖如何滴水,可却能瞧见湖面如何波动。若是搅了池水,岂不乱了局面。静观其变,方能顺水推舟。”
于淼蹙眉盯着湖面,低声呢喃道:“公子方才......”忽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谢公子,于淼懂了。”
谢庭煜一合扇,轻敲掌心,唇角微挑,说:“还算机敏。”
言彧不知何时从后院冒出,踩着湖面落到亭中,沉声说:“公子,屋里有人。”说着笔出两根手指,继续道,“查清楚了,人还是萧王殿下塞得,怎么处理。”
“听闻四哥生冷不忌惯会享乐,今日得见.....还真令人叹服。”谢庭煜放了折扇,忽地一笑,说,“不过今夜他这人送得倒是妙,选一个丢出去,剩下那个迷晕了,在这留一晚,今晚计划照办。”
“公子要留一个?!”言彧脸上满是错愕,张口便问:“那丢哪个。”
谢庭煜喉间一动,似是被问住了般,低头捏着眉心不语,一副吃坏肚子的样子。
自打他入司州城来,他那多年沉迷声色犬马的四哥便夜夜往他房里塞人,次次都被他丢出门外。他四哥不知是误会了什么,昨夜竟给他塞了个男人......今夜又塞了两个人......
“你个榆木脑袋,哪能让公子选!当然是你自个看着办就行啦!”于淼一撞言彧肩膀,啼笑皆非地冲他小声嘀咕道。
言彧一瞥于淼,举目便见谢庭煜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眼帘飞快上下一扫,说:“属下明白,随先生那边已经打好招呼了,随时可以行动。”
谢庭煜拿起折扇,缓缓起身,说:“好,你守着屋子,于淼跟我走一趟。”
无忧寺内,古树参天,因着连绵的秋雨青石板上爬满了绿苔,风吹叶动,屋檐边挂着的青铜铃不住地颤动轻响,铃声琅琅,好似能让人忘却忧愁......
偏殿内未燃熏香,却飘着缕缕茉莉花香,门窗紧闭,帐幔也放着,一老妇趴在外间的小塌上,未褪外衣似在小憩。
谢庭煜立在殿中,望着那老妇未动,良久缓步上前,摸出火折子轻轻拍醒了老妇。
此人正是他的乳娘——杨清婉,打小服侍他娘,后来跟着一同入了宫,再后来成了他的乳娘,如今又守着他娘入了这无忧寺......
杨清婉浑浊的眸子盯着他愣了好一大会儿,似是感觉自己还在梦中,不自觉向他伸出手,谢庭煜忙出手接住她。杨清婉就着他的手缓缓起身,掌心温度逐渐升高,刷地掉出来眼泪,五指猛地收拢死死攥住谢庭煜,开口哽咽道:“煜哥儿?!煜哥儿......你......你来了。”
“婉娘我来晚了,您辛苦了。”谢庭煜眼眶通红,略带沙哑的嗓音轻颤道。
良久,杨清婉拉着谢庭煜踱步到里间,微微掀开帐幔,悄声说:“小姐刚睡下不久,煜哥儿莫打搅她了。小姐在这一切都好,就是记性变得不大好,好些事儿都忘了,因着神智......也有些不大清醒,但也乐得自由快活,煜哥儿莫要担心。”
谢庭煜未答话,只微微点头静静看着塌上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鬓间生了丝丝银发,一如既往的泛着茉莉香,眼角隐隐蓄着细纹,脸颊倒是比之前圆润了些,吐息均匀倒是好眠,也许这无忧寺真能使人忘忧......
二人挪了脚步,走到门边。
“小姐若是见了您如今这般磨样,怕是能宽心了。她一直盼着您能平安健康,莫要琢磨当年的事,能来这里于她而言是解脱,小姐喜欢这儿。”杨清婉看着谢庭煜眼眶又湿了,接着道:“煜哥儿保重,此番归京万万小心。”
“婉娘还是心灵性巧,花养得这般肥嫩。”谢庭煜看着桌案上的盆景,糜然一笑,说:“你们都好与我而言已是万幸,婉娘放心,庭煜一切都明白,定会谨慎行事。今日一别定会再见,婉娘保重。”
言毕,谢庭煜忽地亲密过头地将杨清婉揽在怀中,熟悉的茉莉花香侵入鼻息,未多停留,便转身合了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