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鼻息在谢庭煜脸侧徘徊,带着一阵酥麻感,他仍闭着眼未动,感受着秋皓强烈的存在感,心中忽地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不是推开面前这人,却是想将人按在怀中,抓住这坏心思的鸟。
他从小便颇受承明帝宠爱,凭着聪慧过人的才智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会,又敬上爱下,京城中人无不对他礼遇有加,后来上了荒芜山,因着才华出众辈分极高,待人接物也是谦逊有礼,同门中人从未行对他行过逾矩之事。
只有秋皓,只有这一个例外。
他虽一直唤自己师叔,可却更似侵略者,初次见面便下毒,这次更是......直接拉自己给他渡气......
可即使这样,自己还是丝毫不抗拒与他接触,在皇陵中隔着重重火光看到那抹黑绿时一眼便认出是他,心底更多的情绪居然是......窃喜,欣慰他还活着,好奇他这次又要干嘛,不假思索便追了过去。
这诸多例外,到底是出于微末的同门情谊爱屋及乌,还是......
心中思绪恍若纷纷落雪,沾地即化,杳无踪迹。
脸侧挠人心弦的鼻息兀地消失,谢庭煜睁眼便见远远端坐对侧的秋皓,心思回转,说:“不必再看,我已然看清楚了,你身后那泥像我曾在书中见过,应当就叫如意像。”
“哦?师叔倒真是见多识广。”秋皓看也不看他,轻描淡写道。
此话一出口,屋内忽地静了下来,周遭空气被沉寂包裹的严严实实。
谢庭煜未料到秋皓会由着他岔开话题,这般偃旗息鼓客客气气应答,竟令他有些不习惯。
良久,谢庭煜收回视线,并未答话,只心中疑惑道:“他怎忽然变得这般疏离?”
烛火簌簌燃着,映得庙中地面昏黄中掺着赤红,割裂突兀,此间二人皆闭目端坐,静候外人找来。
“哈哈哈咯~哈哈哈哈咯~"
刚过小半个时辰,外间忽地传来笑声,声音欢愉清脆,不辨雌雄,透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似是幼童之声。
案上的烛火不知何时灭了,只余门口的烛光直直映进屋内,直衬得那如意像上褪色的衣裙恍若重获新生般的红艳。
不知为何,秋皓总觉得那灯笼好像比他们刚来时更亮了几分。
“踏!哈哈咯~踏!咯咯咯~”
“哈哈哈~踏!”
“......”
耳边笑声连绵不断,好似还参杂了其他声响,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显得尤为诡异,若非还能感受到身后那人胸口平稳的脉动感,秋皓怕真要以为自己是陷入梦魇中了。
如意像后,秋皓与谢庭煜好似心照不宣般,一前一后交叠掩藏未动。
“二胖乖,二胖好,大口喝奶喝个饱。
喝完伸个大懒腰,一觉睡个大通宵。
二胖......”
饶是秋皓听觉不太灵敏也渐渐辨明了其中夹杂的歌谣声,心下明了:有人正朝此地走来,或许也可能不是人。
庙中二人皆屏息凝神,拭目以待何人会造访此处。
半晌过后,耳边各种嘈杂声竟忽地消失了,周遭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也许这如意像真的有灵性,能屏退邪祟,庇护此间二人。
靠得很近,谢庭煜能感受到前面这人微凉的体温,估计他稍稍低头,唇便能碰到这人高挑的发丝。
鼻端萦绕着一股清冽的浅香,似雨打后栀子的花香,惹得谢庭煜生出些难以言明的心安感,竟鬼迷心窍般不愿与他拉开距离。
可惜未能如愿,秋皓忽地侧开身,缓步回到桌案前坐下。
片刻后,谢庭煜就着门前暗光也回到原位。
“为何不点灯。”刚坐下,那头秋皓突然问道,罕见的未唤他师叔。
久未言语,一开口也只是问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非与他讨论刚才发生的诡异事件,这样的秋皓令谢庭煜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从初遇至今,这人便一直如此,再奇怪的事在他面前发生,他也毫不在意,如果非要论他有什么在意的,那应该是东西合不合口味,以及能否有命再吃......
思绪渐渐回笼,秋皓这次倒是颇有耐心,并未催他答话。
“已是五更天了,于淼很快就会找来,抓紧时间再休息会儿吧。”谢庭煜说。
“师叔有听过那歌谣吗?”秋皓坐落在一片灰暗中问道。
“未曾听过。”谢庭煜未多作回想便答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黑暗中的秋皓好像更真实些。
“我倒听过,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还是记得......”秋皓的声音越来越低,似是陷入沉睡般不言语了。
谢庭煜知他未眠,却也没开口打搅他,只静静盯着桌案前那团黑影,似想在这昏暗中看清那个罕不设防的人。
破旧的红裙悄然褪色,屋内一片黯淡,这夜终是要尽了。
司州城外,重山复水,夹道良多。
正是清晨,潼临村中坑坑洼洼的泥路上略显空旷,临街商铺屋舍仍门窗紧闭,整个村子似陷入沉睡般不闻鸡鸣犬吠,更不见人烟,只余三个少年在泥路上彳亍前行。
此一行正是谢庭煜,秋皓和于淼三人。
不知那皇陵是何构造,竟直通向司州城外数百里,饶是于淼脚力尚佳也花了三四个时辰才与谢庭煜会合。
“公子为何不走了,趁着这会儿没人,还能好走些。”于淼看着忽然按住自己的谢庭煜,疑惑道。
“你来时经过此处了吗?”谢庭煜打量着旁侧破旧的房屋商铺,问道。
“是从此处找来的。“于淼一扫面前略显空旷的泥路,似是想让谢庭煜放心般,补充道: “公子,四处探过了,从这村里走会更方便些。”
“来时有见着村中人吗?”旁侧秋皓突然发问道。
“当然没有。”于淼只觉莫名其妙,仿若听到了什么胡话般皱眉道:“当时刚过寅时,哪来什么人,这村里怕大多都是务农之人,怎会起的这么早。”
然而见着谢庭煜还在不停打量着四周,于淼顿时有些忐忑不安,又小声问道:“公子,有什么不对劲吗?”
“你刚刚说村里人大多都务农,现下已然破晓,可这村里为何还如此寂静不见人烟。”谢庭煜终于收回视线,肃然道:“于淼,去敲敲门看。”
“是。”
“师叔不急着回司州城吗?据我所知城中好像有人在等您,看师叔这装扮外人怕是也不知晓您此刻不在城中吧。”秋皓似是好意般提醒道。
“不急,让他们多等会儿也无妨。”
谢庭煜说着竟亲自去旁侧屋舍敲门,摆明了要唤醒村中人的架势。
“咚咚!咚咚!”
“......”
可惜未能如愿,接连叩了四五家门均未有应门者。
“奇了怪了,夜里来时明明见着有烛火亮着,怎会如此。”于淼手足无措地对着门,抓耳挠腮嘀咕道。
“咚咚!咚咚!”
谢庭煜手中动作未停,面上瞧不出一丝情绪。
“你这力道,若是屋里人没有耳疾也该能听到敲门声了。我若是你,要么就此收手走人,要么就亲自推门看看屋里到底是什么情况。”秋皓倚在路旁石柱上,冲于淼懒洋洋道:“当然如果是我的话,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那头于淼果真不出他所料,依旧置若罔闻般挨家挨户讨闭门羹吃。
秋皓并未介怀,只琢磨着自己的要紧事:“该怎么弄点盘缠呢,还是要进司州城,再走趟皇陵?”眼眸无意识便朝谢庭煜瞟去,但见他身旁那斑驳的木门竟忽地吱吱呀呀开了个口子,继而缓缓探出一颗头来。
原来是一正值妙龄的少女,黑头帘儿贴在红红的鹅蛋脸上,乌黑的眼眸似是害怕与外人接触般有些闪烁不定,一袭略显宽大的旧蓝布衣裳罩在身上,衬得那本就瘦削的身段更加单薄了几分。
“公,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吗?”少女扒着门板,颤颤巍巍冲旁侧谢庭煜问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我们途经此处有些口渴,能向姑娘讨碗水喝吗?”谢庭煜柔声道。
少女微怔了下,而后飞快的左右乱瞟几眼,似是鼓足勇气般推开门板,绞着手指道:“公子若方便,可进屋来,我家里没有外人。”
谢庭煜毫不犹豫便拱手道:“叨扰姑娘了,多谢。”
秋皓正打算起身去远处石墩上坐下慢慢等他们,无意间转头便撞入一道视线中,深邃、淡漠而又隐晦不明,只片刻那人便扭过身去。
“这是怕我跑了,还是不想让我跟着?”秋皓看着谢庭煜远去的背影,心思一转,索性直接跟了过去。
“师叔,弟子也口渴了,能蹭碗水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