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疼。

    边月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是个氢气球，一下子要飞远一下子又好像要炸了。

    就好像回到了那天。

    狭小的出租屋内，争执的父母，摔碎的碗碟和一地的狼藉。以及一把刺向她的刀。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到她的嘴里，边月舔了舔，腥腥的。

    边月是被吵醒的，刚睁开眼便见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手上还吊着点滴瓶。旁边是贺礼赞和拿着病例本的白大褂医生。

    医生递过几张化验单，不紧不慢地扫了眼坐在旁边的贺礼赞，语气有些冷道：“病人严重营养不良，还有胃病……”

    白大褂顿了顿，随后拖长了语气：“你们做家长的要上点心。”

    贺礼赞原本是懒散地坐着，听到这句话猛地感觉自己后背有些沉重，似乎是背上了一口沉重的黑锅。他瞥了眼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的边月。

    面色红润，双目清晰。

    这丫现在看起来倒是挺精气神的，完全没有先前病恹恹的模样。也完全不像个精神病人，反倒是极其冷静，不像个正常人。

    触及到贺礼赞的目光，边月只是冷漠地撇过头。

    贺礼赞突然觉得自己或许是有些咸吃萝卜淡操心。

    贺礼赞皱起眉头，然后随意地点点头。

    白大褂见状也只能无奈叹气，道：“病人打完点滴后，就可以走了。”

    说完便随即离开。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旁人也不好插手。然而白大褂走后不过片刻，边月却蓦然开口。

    她问道：“你怎么不走？”

    贺礼赞不解，半晌后才意识到她指的是为什么不直接把她丢到医院里，任由她死活。他颇为新鲜地看了眼边月，突然发现这家伙好像有些正常了起来。

    至少看上去不像之前那么浑浑噩噩，说话也正常。但也不像完全健康。

    边月虽然是神经病，但常言道神经病往往是另一个层面上的天才，他们只是有属于自己的维度。但好在现在的边月，似乎还算处在正常值上。

    敏锐、聪明，冷静甚至冷漠，就像小刺猬一样遇到危险会露出尖刺。将心比心，边月不怪贺礼赞会丢下她离开。

    她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家伙而已，贺礼赞走了也不算意外。

    更何况她之前还咬了他一口，他估计巴不得离她远点。

    贺礼赞登时无言以对，他想了想道：“可能因为我是大善人。”

    也不能这么说，要是在墓地边月昏倒，他可能只会打个120然后离开。但毕竟人他带回了律所，人也是昏倒在他的律所，所以他还是得管管。

    要是边月有个意外，他也吃不了好果子。

    边月点点头。

    贺礼赞看不懂她在想什么，但好在这丫现在看起来不是那么的不靠谱，似乎是意识回归了。

    他点点头，朝着边月道：“赵庭给你找了个救助站，虽然是社会公益性质的，但之前跟我们律所合作过，还算靠谱……”

    贺礼赞本来是想让赵庭找个福利院，但边月的实际年龄又有些偏大。

    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实际年龄已经超出福利院收养的年龄。再加上没有实质性的精神病检测报告，寻常救助站不一定会接纳他。

    边月仍旧只是点点头。

    她也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猛喝水。

    贺礼赞见她状态看起来不错，似乎是答应了。贺礼赞正准备打电话给赵庭，让他安排，然而蓦然贺礼赞听到一个淡淡的声音传来。

    是边月。

    她问道:“很疼吗？”

    贺礼赞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后顺着边月的目光看向她的手腕。

    贺礼赞磨了磨牙齿，冷笑道：“我咬你一口试试？”

    不过心里却有点欣慰。这丫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关心他来了。

    但边月却是冷静地撸起袖子，伸出自己的胳膊，作势要让贺礼赞咬一口。

    贺礼赞嘴角微抽，狗咬了他，难不成他还要咬回来？

    边月见贺礼赞没有以牙还牙的欲望，于是收回手。

    就在贺礼赞以为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道谢只能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说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道细小微弱的声音。

    边月道：“谢谢。”

    似乎是怕贺礼赞没有听到，她低声续道：“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听到此，贺礼赞忍不住多看了边月一眼。

    小姑娘正目光灼灼的，郑重其事地盯着他的脸。不像是在说假话。

    然而贺礼赞却是抬了抬眉梢，笑了。

    这次倒不是被气笑了，而是觉得有些好笑：“你能拿什么报答我？”

    是钱，还是其他？无论是何，边月现在什么也没有。像这种乳臭未干、父母双亡且脑壳还有点问题的家伙，该想的是如何在活到老。

    他蓦然想起最初在墓地的时候，边月被骂是个没良心、冷血的家伙。

    但是现在看来这丫不犯病的时候，道德三观还是蛮正滴。看来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但是边月没有回应，贺礼赞也没有开口。

    贺礼赞突然觉得自己话又说重了伤人家，他对待这个小神经病或许还是有些太苛刻了。病房里登时陷入死寂状态，颇为尴尬。

    他刚想开口，手机屏幕却先亮了起来。

    手机铃声响彻整个病房，见到那串电话号码，贺礼赞毫不犹豫地摁了挂断，却不小心误触到了。顷刻间，那道他厌恶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来——

    “礼赞，今天是你妈的祭日。”

    对方续道：“你去祭拜下，告慰下你妈的在天之灵。”

    贺礼赞没回答，他只是眯了眯眼，然后摁了挂断。

    对方似乎也只是想传达一下通知，并不在意贺礼赞的行动和情绪。

    然而贺礼赞却顿时感到胸口烦躁郁闷。他也没心情看手机了，直接将手机静音塞进兜里。他瞥了眼边月，打算把她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道：“既然你没什么大碍，我就先走了，晚点赵庭会送你去救助站的。”

    然而边月却又开口了。她看向贺礼赞：“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买好吃的吗？”

    她的视线就这样静静地落在贺礼赞脸上。

    静静的，没有波澜。却莫名其妙让贺礼赞思索起来。

    贺礼赞搜刮脑子回想，却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之前随口说了一句。但是他倒是没想到边月居然能够记得如此之劳。

    看来有的时候还是不能怀疑神经病的记性，即便是边月处在不正常阶段。

    他看着边月，倒也没有推脱，而是很坦率地点点头：“确实说过。”

    他续道：“那你想要去哪里买吃的，我开车带你去。”

    虽然贺礼赞现在心情也不怎么美妙，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加上神经病就要去救助站了，以后也或许吃不到什么好吃的，所以他还是点点头。

    边月垂了垂眸子，想了想然后道：“不知道，我记不住。”

    她费力地想了想，想努力想起来记忆里那个有很多好吃的地方，但是她的记忆却仿佛缺失了一块，完全想不起来。

    她想想起，但脑袋便传来剧烈的疼痛。

    贺礼赞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神经病是记不住地名的，这是神经病的特色之一。

    他也不想刺激边月，看了看时间还早，刚好边月的点滴输送完。解决完一切后，他拎起车钥匙道：“走吧。”

    贺礼赞确实不是什么很吝啬的人，但“好吃的”这个概念很广，零食还是正餐？西餐还是中餐？八大菜系还是其他？贺礼赞不清楚。

    他也摸不准边月的口味，只能带边月在S市一直逛来逛去。直到边月指了指某处地，贺礼赞才停了下来。

    但是却不是所谓小吃街或者餐厅，而是一片居民楼区。

    贺礼赞不明白边月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是他觉得既然边月选择来这里，那肯定就是有她的理由。毕竟脑回路大，这是神经病的特征之二。

    更重要的是，贺礼赞把这个当成送别餐，他作为东道主也不应该跟边月犟。

    然而他一路跟着边月，却一路走进破旧的居民楼中。

    杂乱无边的电缆线无惧短路的风险暴露在路边，苍老衰败的墙体赤|裸着任由蜘蛛爬上身，随处可见的青苔以及越走越小的巷子。

    贺礼赞的眉头微微蹙起，他倒是不怀疑边月会把他带到某个地方卖掉，反而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边月会知道这个地方。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要去哪？不是说去吃好吃的吗？”

    边月顿下脚步，半晌后她似乎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走进这片看起来就不算正常的小巷子，她有些哑口无言。但还是回道：“我也想不起来了。”

    得，神经病的特征之三，就是偶尔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贺礼赞今天算是见到了神经病的多样性，就算清醒的时候也不算完全正常。他跟着边月走进一栋朝北被阴影遮挡了的居民楼里，跟着她上楼，直到她在302前停下。

    这栋居民楼有些年代，还遵循着以前的千禧年代的建筑风格。一楼层有两栋，302对面的就是301，大门直接面对面。

    302被锁了起来，门前还贴了几张封条，边月没有钥匙也没法进去，她只是在门口站了站，静默了片刻，然后带着点不确定地语气道：“这好像是我家？”

    贺礼赞瞬间坐不住了。

    这丫怎么神经病犯起来连自己家都不记得，更何况……

    如果真的是她家的话，那岂不是凶宅？

    但不过片刻他便冷静下来，贺礼赞眉头拧起成一个川字。

    他突然想起之前赵庭递给他的关于边月的资料单上，似乎有些她家住址是S市枫林区的某个小区，而且现在他确确实实来到了枫林区。

    所以这可能真的就是她的家。

    可能神经病是想家了，贺礼赞倒是也能理解。

    不过现在这个地方已经不算是她的家了。贺礼赞记得，这套房子在还没发生凶杀案之前，就已经被银行抵押贷款了。

    后来她爸妈去世后，没人还贷款房子便进入了法拍流程。只是因为凶杀案，一直流拍没人敢买，所以现在便被银行给封住了。

    忆惜思甜，贺礼赞就这样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发呆的边月。

    直到对面301突然推开门，是个瘦瘦的男生。

    不是很高，比他稍微矮一个头，但年龄看起来不大，应该还有得长。

    长得还算清俊，眼睛是双桃花眼，眼角还有个泪痣，倒是极具辨识度。在学校或许还算是女孩子们追捧的那一挂。

    他看到边月，眸中充斥着惊喜：“边月，你怎么在这？”

    贺礼赞挑了挑眉，哟，小神经病的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