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月,你怎么在这里?”
边月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她转过身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高瘦的身形和那张让她感到极其熟悉的脸。她皱了皱眉,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她才试探性地唤起他的名字:“你是……江望?”
贺礼赞见状,微抬眉。
江望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看到边月,他本来以为那场凶杀案发生后,边月就会离开S市。哪怕不离开S市,也至少不会再回来这里。
只是眼前的边月,看起来倒是有些不同寻常。但他又说不出来是哪里。
但甚久未见,江望还是没做多想,他点点头。随即目光又转到旁边身着昂贵的西装,看起来就很有钱又很势气逼人的贺礼赞身上:“这位是?”
他印象里边月应该没有这么富有的亲戚吧?
要是有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先前那场凶杀案。更何况住在这个小区的,大部分是做着小本生意的普通人,甚至还有部分人挣扎在温饱线上。
而贺礼赞出现在这个地方,就显得很突兀。
无论是那张脸还是那套衣服,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更何况江望与边月是邻居,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江望也自然对边月的亲戚关系有所了解。所以这人不太可能是边月的亲戚。
那边月是怎么认识他的?万一是骗子该咋办?
江望蹙起眉头,他警惕地看了贺礼赞一眼,心中却不由得升起一抹危机感。他问道:“边月,这位是你的朋友吗?我怎么没见过?”
他忍不住提醒道:“交朋友还是要有点警惕心,不要被外表迷惑。”
贺礼赞原本是交叉着手依靠在墙上,百无聊赖地旁观着这黄金档播出过无数遍,让人感到老掉牙的认亲场景。
直到见到话题牵扯到他,他才不徐不疾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江望。他冷静且不带任何情绪地道:“君如律所,贺礼赞。”
贺礼赞不是蠢人,自然能听得出来眼前这少年话中之意,也将江望对他的敌意尽收眼中。但他好歹是个有理智的成年人,不至于因为这丢失风范。
江望先是看了眼边月,见她点头才接过名片。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后,他才将心中的狐疑暂缓落地。
一番过后总算到了寒暄阶段,他拽过边月,喋喋不休道:“边月,你这几天还好吗?我要搬家了,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望清脆的嗓音瞬间就低沉了下来,完全没有先前那副稳重的模样。也对,毕竟年龄不大,还带着少年心性,藏不住情绪。
边月点点头,但没有回答。
即便是他不搬家,他们以后估计也难以见得上几面。
很幸运的是,她记得江望,但不多。那些记忆都仿佛在很久以前,带着层层模糊的滤镜。有点熟悉但是又有点陌生。
虽然过去并不久。
见她没什么反应,江望早就习以为常。他凑近边月,然后往周围看了几眼,接着道:“边月,你表姨呢?你没跟她去Z市吗?”
边月沉默了片刻。
然而江望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他的眉头紧紧皱起道:“你表姨……不要你了吗?”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还带着不可置信。
边月低下头,没有说话。
江望见状便知道自己预料的没错,他的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他犹豫片刻,半晌后才轻声开口道:“边月,那你要不要跟我……”
江望自然能够料到要是边月的表姨不要她了,那她的结局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他跟她一起长大,感情也是极其深厚,所以……
所以要是边月能够跟他一起生活就好了。
边月皱起眉头,刚想开口拒绝却突然看见江望背后走来一个人影。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在楼梯间回荡:“江望,住嘴。”
“嬢嬢?”
边月抬眸,看到的便是江望的母亲。江望是单亲家庭,母亲拉扯他长大不容易。他们从小是邻居,边月也自然记得他妈妈。
很奇特的是,边月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但是关于江望的大部分事情却都能够刻在脑子里。
江母看到是边月,原本冰冷的脸骤然间升温,然后浮现出一抹笑意,看起来倒是极其地亲切:“是月月啊。来嬢嬢这里有几个橘子,拿去吃吧。”
她将手里的几个橘子塞到边月怀中,边月一时晃神推脱不掉。边月只能干巴巴地道谢。
江望见到母亲和善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然而他刚想说话,江母便揪着他的耳朵道:“江望,你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还不进去收拾?”
“疼疼疼……”
江望痛苦哀嚎。边月见多了这种情形自然不感到意外。她正准备如往常一样开口替江望求情,刹那间却住嘴了。
江母虽然面上是笑着,但却极其冰冷,甚至让边月感觉到些许寒意。
她冷声道:“月月啊,我们要搬家了,以后就不住这里了。现在江望得去收拾东西,家里太乱了就不欢迎你们进来坐了哈。”
“砰——”
边月还未来得及说话,门便被关上了,她碰了一鼻子的灰。
她有点茫然地站在门口,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她记忆里的嬢嬢虽然脾气火爆,但对她还算好,也向来欢迎她来家里做客。然而现在却极其反常。
而此时的门后面,江母看着江望,眼睛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她都跟江望说了多少遍,不要接触边月,他就是死活不听。刚才要不是她制止得快,这傻小子估计就要把边月给带到家里来了。
她瞅了瞅门外,压低了声音道:“江望,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跟她不一样知道吗?”
“可是……”江望浑身僵住,他张了张嘴,话却卡在喉咙里。
见江望死不悔改的模样,江母气急:“顾家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爹能够捅老婆那么多刀,上梁不正下梁歪,她顾边月又能好到哪里去?”
“再说了要不是她爹这场凶杀案,我们还至于卖房子搬家?”
破旧的老房子完全不隔音,屋内江母骂江望的声音传出了门外。
边月直僵僵地站在门外,脊背挺直,面色却是很平静。她也没说什么,倒像是个无事人般神情毫无波澜,反倒是旁观着的贺礼赞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着边月剥开橘子,然后放在嘴里一言不发。
贺礼赞伸出手:“给我一个。”
他接过边月递给他的橘子,纤细的手指剥开橘子的外壳,看起来晶莹透亮的果肉,放到嘴里却能算得贺礼赞跳脚。
“这么酸,你怎么不说?”贺礼赞眉头拧成川字。
他抱怨的话刚想说出口,然而转眼看到边月抿着嘴唇的模样,登时有些后悔。也是,人就像这橘子,外表再好看不吃到嘴里永远不知道酸甜。
贺礼赞长叹气,摸了摸边月的脑袋:“这也算是件好事,不是吗?”
毕竟与其虚情假意的相处下去,不如直截了当的戳破。现在至少她看清楚了一个人,也看清楚了人性本恶。
边月接着沉默。
她抿唇,然后抬了抬眸子看向贺礼赞,目光很诚恳:“我饿了。”
很平淡,似乎是完全不放在心上,也完全看不出被影响的痕迹。
贺礼赞嘴角微抽,他就知道边月这神经病脑回路大,不至于为这点事情要死要活的。他噗嗤一声,道:“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大手一挥,很顺其自然地拽过边月的手。
至于最后那门内江望跟江母还说了什么,边月不知。她也没兴趣知道。
贺礼赞带着边月来到S大校门口的一家馄饨摊。他极其熟练地拉开椅子,然后毫不犹豫地坐下,任凭前面有油污和上桌客人吃剩下的残羹。
这里是贺礼赞能想到的最近的,也是最好吃的店了。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馄饨。不过后来毕业后,他就很少来这里了。
馄饨铺的店开了二十多年了,店主是个年迈腿脚有些不方便的老人,见到贺礼赞落座,他便步履蹒跚地走过来收拾着桌子。
不过片刻,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端了上来。贺礼赞看着边月如饕餮般,库库就吃完碗馄饨,他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
这家伙是有多久没吃饱饭了?
转眼他又看着边月瘦弱的身材,委实是有些营养不良,于是他将快要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然后转头默默又点了两碗馄饨。
贺礼赞看着边月,只等她吃饱喝足。
边月虽然吃的多,但却不是毫无吃相的狼吞虎咽,反而极其斯文,也拥有餐桌礼仪。能看得出来以前被教得很好。
吃饭模样的边月,倒少了那份尖锐感,反而像个很平易近人的邻家小姑娘。不知为何,贺礼赞对边月倒是有较高的耐心。
直至边月吃饱喝足,他痛快结账。他看着边月,心头却有些微妙。他虽然跟小神经病认识不久,但他却已经大致摸到了这神经病的一些秉性。
虽然现在的边月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但他能从她抿着的唇看出来,边月现在心情极其不好。
但至少神经病还是有情绪反应的,看来应该还能救。
“这味道还不错吧?”贺礼赞笑了笑:“以后可以再来。”
话刚说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他要送边月去救助站的,所以应该是没以后了。他看了看边月的脸色,然后找补道:“有机会的话。”
边月没有接过他的话茬。
她反而是抬头看了看他,问道:“贺礼赞,你妈也死了吗?”
边月擦了擦嘴角,视线落在贺礼赞身上。贺礼赞嘴角微抽,这句话不知道为何让他感觉到很熟悉。好像他最初跟边月搭话就是这句。
他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应了一声:“死了很久了。”
“怎么死的?”
边月问道。
“还能怎么着?生老病死呗?”
贺礼赞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但看着眼前的小神经病,他还是解释道:“抑郁症,自杀的。”
“哦。”边月点点头。
贺礼赞似乎是想到什么。他下意识就从包里抽了根烟,刚想点燃却发现没带打火机,便只能就此做罢。
他道:“发病的时候我不在。她割腕了。”
贺礼赞停顿,语气变得低沉起来:“等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他没说出来的是,他看到满地的鲜血,浴缸里的尸体,喷溅在墙上的血渍。贺礼赞夹了根烟,虽然没有点燃但还是放在手里把玩着。
“节哀。”边月把他那时跟她说的话还给了他。
贺礼赞轻哼声,白了边月眼道:“所以说神经病,你还是得要珍爱生命,别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人活在世上多好。”
边月不语,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放进心里。
“嗯。”
边月点点头,她看了看远处然后道:“贺礼赞,你送我去救助站吧。”
贺礼赞不语,半晌后他拎起车钥匙:“走吧。本大善人亲自送你。”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贺礼赞跟边月,也不过是两条相交的线罢了。即便是短暂的接触,但最后还是要各自走向两端。
贺礼赞将边月送到救助站,他道:“到了。”
“再见。”边月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贺礼赞朝着边月挥挥手,看着她的影子越来越小,突然他觉得她有点过于没良心了。就这么直截了断地离去,不留下片刻情绪。
贺礼赞不知道胸中是何等感受,或许就像是失去了个玩具一样,感觉到郁闷罢了。不过常言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缘尽于此罢了。
他驱车离去,两人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