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是喜欢给人看门,分明是和你有缘分。”蒋却雪吊儿郎当地说话,握着姜凭福手腕不放的样子活像个小混混,“我刚来你就要走,若是我来晚了,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
“你丢下我倒是没事,可是顾挽沧呢?人家可是付了你钱的老板,不打声招呼问候问候就走,没有礼貌。”
“那我先问候问候你好不好呀?”
你才没礼貌呢,我可太有礼貌了,我不仅问候你,我还想问候你全家。
姜却雪生怕顾挽沧发现自己偷跑的事,心里正是急着走。
她稳住心神,推开蒋却雪的手,“老板是忙人,我已在屋中留书信一封,信中写有魔尊消息,也算不负相识。”
说话是滴水不漏,书信是半封没有。
“却雪啊,你不是也要找魔尊吗?书信就在我屋内的桌上,你进屋去看看,说不定能帮到你。”
快去快去,趁你去看那封不存在的信,我正好跑路。
“却雪?你喊我却雪?”蒋却雪心里泛起涟漪,像风吹过平静的湖面,虽然他不在意。
“咱们什么关系啊?你喊这么亲近。”他抱着胳膊,微微仰起头,仗着身高差睨视姜凭福。
正是下午,太阳懒懒地挂在半空中,散发出暖橙色的光,连天上的云也被映上不同的色彩,院门旁的老树枝繁叶茂,阳光照不透树叶,便碎在地上,形成一块块光斑。
蒋却雪站在院门外,姜凭福站在院门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答案。
“哎哟,当然是朋友啦,你不是说喊蒋兄太疏远。”姜凭福说:“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愿意多跟你说几条关于魔尊的消息,只要你别在老板面前瞎说。”
“姜凭福,你在担心。”蒋却雪完全不吃朋友不朋友这套,“你担心我告诉他你逃跑,他派人抓你,然后发现你根本就不是卦修大能的徒弟,是不是?”
蒋却雪不稀罕做她的“朋友”,当她的口头朋友肯定很容易,想来能带来利益就能轻易获得亲近。
虽然只是表面亲近。
世俗圆滑之人世上很多,他见过不少,他们总是善于隐藏心思,达成目的。
蒋却雪不理解那种人,人生活一世,当肆意洒脱,说句话都瞻前顾后,处处怕得罪人,他们不累吗?
蒋却雪遇见姜凭福时,先注意到的是她在茶馆里伶牙俐齿的样子。她一边犀利发言,一边大快朵颐地吃着烤鸡,长相普通的女孩,身上有股未经雕琢的蓬勃,像野蛮生长的草木,不一定长势喜人或秀丽的引人注目,但在按自己的步调好好活着。
随后注意到她澄澈的眼睛,在来府城的路上,他们坐在浮空而行琵琶上,姜凭福抬头看星星,眼里就盛着星星,侧过头看他时,眼里盛着的就是他了。
好像很在乎他,眼里只有他,可蒋却雪知道,不是的,她的眼里还有星星,还有很多他尚不知道的东西。
到了府城,她就把这些都用世俗圆滑的外壳包了起来,再不给他看了。
她喊很多人老板,谄媚恭维,嬉皮笑脸。
可这明明不是她。
她对亲人是什么样的?她对朋友是什么样的?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蒋却雪想知道。
“如果我不帮你,你走不出府城就会被顾挽沧逮回去,你身上有追踪咒。”他夸张且做作地说:“啧啧啧,真可怜,冒充大能徒弟的你肯定没有发现,也不会解咒,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没有你,我自然是大办特办,办他个三天流水宴,庆祝不用再跟不识好歹的烦人精说话。
“可是我有你啊,不是吗?”姜凭福硬着头皮,说的话自己都感觉恶心:“你那么好,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你想找魔尊,我帮你算啊,只要你帮我回易藏归,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嘛。”
“你也知道,我是卦修大能的徒弟,其实啊,我师傅就是易藏归的大能。”
“等到了易藏归,我见了我师傅必然多多替你美言,到时候让我师姐和我一起帮你找魔尊。”
蒋却雪笑眯眯地瞅着她,“装的跟真的似的,易藏归的的修士连最最基础的追踪咒都解决不了。”
“你是易藏归的修士,我就是传说中的魔尊,你信吗?你信我就信。”
这是半分颜面不给彼此留,姜凭福想不明白,蒋却雪在别人说话时,情商挺正常的,甚至还能从狗嘴里吐出几句象牙。
怎么一到跟自己说话,他不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整个人都欠里欠气。
有的人的情商是高地,有的人的情商是盆地,他倒好,他的情商是连绵起伏山地,时高时低。
“你是不是魔尊,你自己心里清楚。”
“去还是不去?帮还是不帮?”姜凭福的语气冷下来,“反正我回师门不急于一时,帮完顾挽沧再回也不迟,至于我是真是假,咱们走着瞧。”
气氛一时不上不下,场景一度十分尴尬,两人面对面立着,谁也不肯再多说话。
姜凭福很急,她非常急,错过了这回门派选拔,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的下去。
骗人得先骗自己。
尴尬的场景中,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自我催眠,我就是易藏归大能的徒弟,我卦术高超,师姐温柔。
我从易藏归来,要回易藏归去,途中遇见个烦人精叫蒋却雪,但我大人大量不跟他置气,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回易藏归等待师傅的安排。
我师傅要安排什么来着?
安排,安排,安排……
对,安排魔尊的事情,师傅已算出魔尊的大概信息,要我回去协商下一步打算。
蒋却雪,误了我师傅给我安排的事就是误了天下人,你等着愧疚后悔吧,你个千古罪人。
谎是越圆越多的,人设是越编越细的,姜凭福看蒋却雪的眼神是越来越冰冷的,冰冷中还带着痛惜。
真可怜,他还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成为千古罪人。
“你这眼珠子怎么回事?掉冰水里跑了半宿又捞回来安上的?看人的眼神那么冷呢。”蒋却雪先不安了,“还挺冻人的哈。”
他期待语言上热情的碰撞,而非毫无温度的暴力。
简单说就是,他想逗姜凭福跟他斗嘴玩,结果玩脱了,现在害怕被冷暴力。
姜凭福冷笑一声,扭头就要进屋。
蒋却雪赶紧拦住她,姜凭福不是好拦的,她立刻转身换方向走,蒋却雪再拦,姜凭福再换,蒋却雪继续拦,姜凭福继续换。
六个回合下来,姜凭福没走出去一步,硬是在原地按着东南西北的方向转了一圈半,她终于受不了了。
“还来啊?还来啊?我是陀螺吗?搁这让你一圈圈的转。”
蒋却雪摇摇头,他看姜凭福又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心里有点高兴,想要弥补俩人的关系,开口道:“哪能啊,明明是你是太阳,我是地球,你自转,我围着你公转。”
姜凭福深呼吸一口气,“但是我想做人,你让开。”
“让我护送你回易藏归,好不好?凭福你大人有大量,给我个和你一起走的机会。”蒋却雪不知道姜凭福吃软还是吃硬,但直觉告诉他,最好先用软的。
听着蒋却雪服软的话,姜凭福算是明白了,对蒋却雪不能给好脸色,他属于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越好好说话,他越蹬鼻子上脸。
一言蔽之:欠得慌。
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呢?莫名其妙。
已经在院门口耽搁挺久,姜凭福生怕被顾挽沧发现要跑路,听见蒋却雪的话,她赶紧见好就收。
虽说是赶紧,可她回答的时候还是不紧不慢,毕竟现在主动权在她手里了。
“行啊,那咱们走吧,你负责带路,莫要带错了我回师门的路,辜负了我给你的机会。”
“若是七内不到易藏归,我师傅师姐可是要出来寻我的。”
人设立得稳,全看一张嘴。
姜凭福按照刚编的人设忽悠蒋却雪,语气里全是敲打,就差直接威胁说,“莫要耍小心思,你敢动我,易藏归的人不会放过你。”
那煞有其事的语气听的他直想笑。
但蒋却雪害怕一笑坏了她演戏的氛围,她又要冷冷地看自己,什么话都不说就要走。
可这倒也算有趣,看她能装模作样到几时。
蒋却雪隐身咒隐去二人的身形气息,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云府。
他们乘琵琶而来,现在乘着琵琶要往易藏归去。
于此同时,顾挽沧刚刚安抚完自家表弟。
准确来说是,表弟为合欢宗的女修一哭二闹三上吊后,终于没力气闹了,彻底明白只要表哥在院子里坐着,自己就不可能逃出去。
但表弟自我调节能力实在是不错。
他很快就自己调节好了,并且开始没话找话。
“表哥,你是不是被孤立了啊?”表弟被绑在椅子上,关切地看着顾挽沧。
“何出此言?”顾挽沧端着茶盏的手顿住,面露疑惑。
“哥,你想想,你们说好三个人一起找魔尊,但是那个女孩子喊你什么?喊你老板,但她喊另一个男的什么?她直呼其名。”表弟信誓旦旦地说:“这不就说明,他俩关系比较近,你被孤立了。”
顾挽沧一言不发,沉默地望着表弟,面上疑惑更甚。
“哥,你真是木头!你看啊,就是那个男的,别看长得挺普通,但就是喜欢围着那个女孩子转。”表弟开始着急,“我在地上躺着装晕都看出来了,哥你睁着俩大眼,敢情是睁眼瞎,他喜欢她你都看不出来。”
“男女之事,休要胡言,若传出去便是坏人清誉,万万不可。”顾挽沧淡漠地道:“出言无礼,不尊兄长,更是要家法处置。”
“行行行,我多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到时候他们俩在一起谈恋爱,丢下你跑了,你就知道我说的多么正确了!”表弟闭上眼开始自我调节。
不气不气,表哥一没对象,二没朋友,转不过来弯正常。我又有朋友,又有对象,幸福者退让原则,我得包容表哥。
我有对象,我对象呢?我的对象呢?我的聊聊啊,你现在在哪里?
自我调节到一半,表弟的眼泪又开始流,我的聊聊,难道我们要从此天各一方了吗?
他不知哭了多久,睁开眼,发现表哥没了。
顾挽沧正站在姜凭福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思考表弟方才的话。
他俩真一起跑了?
我是不是被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