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琵琶飞在空中,像一艘行在天上的船,姜凭福盘腿坐在船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她抬着头看霞光满天和将落未落的太阳。
迁徙的鸟从她身旁飞过,洁白的羽毛被夕阳给渡上层暖暖的橘色,她不知道鸟要飞往何处,可她知道自己要往何处。
琵琶载着他们迎着落日向前飞去,她只觉得自己离地平线越来越近,离落日越来越近,离易藏归越来越近。
应该是离易藏归越来越近了吧。
我怎么感觉这个方向不太对呢?
“易藏归在府城东边,你确定咱们朝日落的方向走是对的吗?”姜凭福对蒋却雪说:“我怎么感觉咱们越走越远了。”
“对的,我们就是在往东走,没错。”蒋却雪答得笃定。
“你知道有个词叫日落西山吗?”
“知道啊。”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叫日落西山,而不是日落东山吗?”
“为什么?”蒋却雪疑惑。
姜凭福接着说:“因为日落的方向是西,只能落到西山,落不到东山。”
“易藏归在府城东边,你确定咱们朝日落的方向走是对的吗?”
蒋却雪沉默着,然后琵琶忽然调了个头,载着他们把落日远远甩在身后。
如果日落的方向是西,那么和日落相反的方向肯定就是东,蒋却雪稍作判断就下定结论调头而行。
很幸运,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你是不是分不清方向?”姜凭福问完怕戳到他痛处,想出言安慰,忽然又感觉蒋却雪不配。
之前我三番两次的递台阶,他都不识好歹,现在他爱咋咋地,他的心情,我不照顾了。
蒋却雪闻言侧目,他不认为自己是分不清方向。他被关在封印里两千多年,重回修仙界不过短短十年,无法判断方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分不清跟无法判断完全是两回事,他堂堂魔尊怎么可能分不清方向?
蒋却雪无意多解释,干脆趁着姜凭福的话演一出戏来,长路漫漫,总是要找点乐子玩的。
霎时间,他仿佛恶霸上身,笑的痞里痞气,说道:“我是故意走错的,准备把你绑架到到离易藏归很远的地方,害怕吗?”
“你要是不老实,我就再也不放你回去,还要把你的记忆清除掉,让你这辈子都只能当我的小丫鬟。”
姜凭福愣住了,一双眼睛微微瞪大,蒋却雪想到了受惊吓的猫咪,但不是名贵品种的猫,是那种街角路边最常见到的猫,品相没有惊人的漂亮,胜在有几分近人的可爱。
哎哟,害怕就对了,哥演坏人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蒋却雪原本的脸的确如此,他长得极俊,俊朗中带着多情与风流,生的亦正亦邪,装好人是正人君子,装坏人是歪魔邪道,很有欺骗性。
可他忘了,他已经易容了,他亦正亦邪的帅脸已不复存在。
这就很尴尬了,在姜凭福的视角里,一个长相憨厚老实的男人,居然威胁要绑架自己。
这个威胁实在是毫无威胁力。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人家就是深藏不露,憨厚老实的外表下,有颗狂野绑匪的心。
“啊,我好害怕,你绑架我究竟想干什么?”姜凭福假意配合。
给蒋却雪问住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还没编,好在他随机应变能力不错,狞笑着道:“我爱干什么干什么。”
这人真是,不好好回答问题就算了,怎么还笑的更和蔼了?
搞绑架呢,他也不把绑架对象绑起来,就跟人坐着聊天,聊天就聊吧,要杀要剐他还不给个准信,实在是太不专业。
“你绑架我都不用把我绑起来的吗?不怕我趁机反抗?”姜凭福继续问。
“嗯?你还能怎么反抗?”蒋却雪语气里带着点不自觉的轻慢,作为魔尊,他无疑是强的,修仙界罕少有人能同他敌手。
“你过来,离我近点。”姜凭福勾勾手,然后指了指面前的位置,“你坐这里。”
跟唤狗似的,我才不去呢。
蒋却雪嗤之以鼻:“麻烦你尊重一下绑匪。”
“蒋却雪,你不过来,那我就过去。”,姜凭福说完就挪到他面前,内心叹气,出门在外真不容易,我还得配合绑匪。
他们俩面对面坐着,离的很近,近到蒋却雪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她的睫毛是翘的,眼眸中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两片能映出人影的湖泊。
唯有蒋却雪映入湖中。
怎么就非得跟我坐这么近,爱上绑匪的我听说过,但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做惯了受人追捧的帅哥,蒋却雪如是想,都怪我魅力太非凡,惹得她眼里除了我再无别物。
“罢了。不绑架你了,我送你去易藏归。”
姜凭福刚扇出去的巴掌堪堪停下,讪笑着收回手。
“以你的外貌跟家世,我绑架你,那就属于亏本买卖,费力不讨好。”
“人呀,贵在有自知之明。”
希望你能明白,咱们两个没有可能。
蒋却雪自以为说的含蓄,没注意姜凭福刚收回的手已握紧,随时准备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给他个大耳光。
现在二人的位置,是姜凭福精心挑选过的,虽然近,但还有些距离,扇巴掌正好,肯定会很痛。
冷静啊姜凭福,和气生财,现在打他耳光说不定还得赔钱。
这般想着,姜凭福心情彻底平复下来,人可以打,但钱不能赔,蒋却雪可以受伤,但我的钱不能。
做事啊,就不能犹豫,
要放几分钟前,扇耳光这件事,还是对绑架的正当防卫。
实在是错失良机。
“蒋却雪,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天天对着我犯病有意思吗?”姜凭福手下留情,嘴上就不留情了。
“咱们开诚布公的谈谈,从茶楼初见开始,你一路跟着我,目的究竟是什么?总不能是有人花钱派你来对我撩贱的吧。”
她还有严肃的一面呢,蒋却雪的思绪飘到姜凭福身上,观察她抿成条直线的嘴唇。
她看上去气鼓鼓的。
“你生气了?生气了就说嘛。”他嬉皮笑脸地缓和氛围,“路又不是你家开的,我就想和你一起走而已。”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蒋却雪。”姜凭福喊他的名字。
“嗳,在呢。”他积极应和着,心里感觉自己好像搞砸了,不知道搞砸了什么,但是搞砸了。
“我在认真的问你。”姜凭福说:“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你根本就不是想找魔尊。”
“别拿我当傻子。”
寻找魔尊确实只是蒋却雪套近乎的说辞。
从封印里出逃的魔尊,潜逃在修仙界十年,可谓行事低调,来无影去无踪,几乎没人见过他。
但蒋却雪不一样,他不仅见过,还和魔尊很熟,每天一照镜子,他就能看见魔尊本尊。
“姜凭福,我也不是傻子。”蒋却雪心虚,说话却不虚,“我也想问你,究竟想装到什么时候?累不累啊你?”
他的提问虚张声势到中气十足,姜凭福不由怀疑,我这步棋是不是下错了?
她本来没想跟蒋却雪“开诚布公的谈谈”。可他们相处的时间一加再加,蒋却雪还颇有当狗皮膏药的架势,搞不清楚他死缠烂打的目的,姜凭福恐怕半夜都无法安然入睡。
加之今日卦象显示,“宜坦诚相待,忌工于心计。”
此乃天时。
二人同处琵琶之上,没有第三者,非常适宜交心谈话。
此乃地利。
从蒋却雪的种种行为,姜凭福推测魔尊只是蒋却雪接近自己的借口,他虽真实目的不详,但目的达成前绝不会伤害自己。
这种推测给了她跟蒋却雪“开诚布公谈谈”的底气。
此乃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谈,更待何时?
然而此时谈,情况出乎意料的尴尬。
“好吧,我确实不该装成易藏归弟子,我也不该骗你。”姜凭福选择打破尴尬,率先坦诚,“所以,如果你接近我的目的是寻找魔尊,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她的坦诚让蒋却雪无措,蒋却雪神色僵硬地开口:“我说的不是你冒充易藏归修士的事,我又不瞎,我早看出来了。”
“我说的装,是你老是一副……”
一副什么的样子呢?除了圆滑世故,蒋却雪想不出其他形容词。
这个无比常见的贬义词梗在他的嘴里。明明是发音很简单的一个词,可他偏偏说不出口,又咽不下去。
“反正,你天天喊这个老板,喊那个老板,为了赚钱……”
没脸没皮这个词他也没能说出口。
好在姜凭福就先接话了。
“哦,你是想说我老一副世故圆通的样子,为了赚钱坚韧不拔,所以想问我累不累,是吗?”
她知道蒋却雪想说的是世故圆滑,没脸没皮,她被人拿这俩词贬过太多次。
“谢谢关心,我不累,因为这就是我。”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可先跟你说好,我姜凭福,要钱没有,要命不给。”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这关乎姜凭福接下来对他的态度。
蒋却雪隐约有所察觉。
他想,姜凭福或许是习惯了揣测所有人留在她身边的目的,哪怕那些人的确是满怀善意。
蒋却雪能理解她,在他被全部的亲人朋友背叛后,他也学会了揣测身边人的目的。
“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的命。”他用认真的回答对待姜凭福的坦诚。
“我想请你帮我寻个人,她叫时有鹭。”
“先前多有得罪,往后还望姜姑娘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