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姑娘的肚子比姜姑娘本人先说话,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三声,算是大声说:“我饿了。”
姜凭福轻咳一声,“找人并不难,先说生辰八字。”
“不知道。”蒋却雪说。
“那年龄呢?”
“也不知道。”蒋却雪回答。
生日和年龄是时有鹭不曾和他谈及的,或许她曾说过,蒋却雪不记得了。
他们认识的时间太久,足足有八百年。
八百年的时间足以书写一段历史,它可以是某个门派的诞生与壮大,可以是某个王朝的兴盛与覆灭,亦可以是某个人生命的全部故事。
可八百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只是在封印里闲话谈尽,相顾无言的一个又一个日夜。
在暗无天日的封印里,时间失去了意义。而在时间失去意义时,生日和年龄也失去了意义。
毫无意义,徒增伤悲。
“那你都知道什么呢?”姜凭福颇为无奈,算卦自然是给的个人信息越多,算的越准。
蒋却雪想到她刚才肚子叫的声音,故作严肃地说:“我还知道你肚子饿。”
“闭嘴吧,你知道的太多了。”
蒋却雪似乎总是没个正形,他能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实乃奇迹。
“我先说三条时有鹭的信息,你看对不对,对我就继续往深了算,不对就是缘分不够,算不得。”
姜神算教过姜凭福,生辰八字对算卦的精准极重要,天下同名同姓之人众多,只以姓名问卦,难免易算成同名同姓之人命数。
给生人算卦,若无生辰八字,便要先算过对方私人信息以确认身份。
若算不出或算不准,则说明此卦不可算,强求十有八九要遭天谴。
卦者并非万物皆可算,其中缘由,姜神算不曾与姜凭福细说。
“她六亲缘薄,是不是?”
“是。”
“她情路坎坷,是不是?”
“是,可坎坷了,谈一个分一个,分一个谈一个,偶尔还跟同一人来回来谈好几遍,分手又和好,和好又分手,好不热闹。”
那你展开说说。
姜凭福压制住让他展开说的冲动,继续问:“她是合欢宗的修士,是不是?”
“是。姜姑娘实在是神机妙算。”
“少恭维我。”姜凭福正闭眼算卦,听见他的话眼皮也不抬一下。
蒋却雪难得夸人,还被打上恭维的标签,他倒也不气。
“那她现在身处何处?是否安康?还健在吗?”
“不好说。”
姜凭福先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林,随后树林消失,铺天盖地的黑色笼罩四周。她另起一卦,想获得更详细的信息,却什么也算不出了。
“她在绿意盎然处,又在无尽黑暗中。”姜凭福说:“我只能看到这些,天道不想让我知道更多。此卦的费用……”
“此卦,我不收你钱,谢谢你愿意送我到易藏归。”
不收钱,那就是用卦来抵路费的意思了,迫不及待想跟我两清?不可能。
蒋却雪透过现象看本质,为维护二人间片刻的祥和,他没说出口。
他笑着道:“姜姑娘实在是客气了,这有什么好谢的,反正我也准备去易藏归拜师,顺路而已。”
“倒是我要谢过姜姑娘,如此慷慨,竟还送我一卦,实在是菩萨心肠。”
姜凭福抬头看天,静静思考,然后开口:“蒋却雪,你是在耍我?”
嫌我算的不准可以直说,没必要非威胁跟我做同行吧,你不觉得晦气,我觉得。
“还是说,你是认真的?”
她看不懂蒋却雪。
茶楼初见,她觉得这人油嘴滑舌,不过世上油嘴滑舌的人多了去,不过是人生路上的过客,何须多介怀呢?
可在来府城的路上,他会给自己递毯子,会笨拙地问自己的名字,会没头没尾的忽然说一句,“你好,姜凭福”。
全然不似初见时的油嘴滑舌。
在府城时,他不知分寸,不识好歹,姜凭福街头摆摊数年,最刁钻难缠的客人也没蒋却雪难应付。
可他在别人面前却都是行为得当,举止周全。
“蒋却雪,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所以针对我?”
“没有,不是。”蒋却雪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问她:“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在我面前像只听不懂人话的猴子,整日张牙舞爪,可一到别人面前,你立刻装的人五人六,好似通了人性,这不是针对我是什么?
“你总故意惹我生气,还让我下不来台。”姜凭福答得无比笃定。
原来她是这样想,我开的玩笑,我做的事真的惹她生气了。
蒋却雪低下头,可如果我不这样,又要多久才能和她拉近距离,她要多久才会对我袒露心声?
蒋却雪只能想到这些办法。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会惹你生气。”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让别人下不来台别人会生气?也不知道别人给你递台阶,你不仅不下,还一脚把台阶踢开八百里别人会生气?”
姜凭福抱着既然聊到了,那就好好聊的心态,嘴上再不留情,“蒋却雪,难道你所有朋友都忍着你,不舍得告诉你,你有时说话真的很烦人?”
“我的朋友不是忍着我,是没办法告诉我。”听她提到朋友,蒋却雪表情沉重起来。
“怎么?难道他们都被你气成哑巴了?”姜凭福正在气头上,“蒋却雪,你还是小孩子吗?听不得朋友的批评?”
“那倒不是,他们没被我气成哑巴,只是都死了而已,有几个死前叫的声音还挺嘹亮。”
蒋却雪没告诉姜凭福,嘹亮的那几声,是他把琵琶抡在朋友头上时朋友的惨叫。
太血腥,太暴力,太不利于他在姜凭福面前的形象。
道歉道了半天,万一姜凭福最后不是被气跑的,是被吓跑的,那蒋却雪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不知道你的朋友都死了。”姜凭福自知失言,说话的语气也缓下来:“节哀顺变。”
都死了?一个活口没留?他朋友不会全是被他克死的吧?
要不替他算算,看是不是天煞孤星,有没有化解之法。
“你伤心了?哎呀,没什么好伤心的,他们都不是好人,死的是罪有应得。”
他们背叛我的那一天,就该知道会死在我手里。
蒋却雪嬉皮笑脸地说:“你方才肚子叫了是不是?我这有只烤鸡,要不先吃着,垫垫肚子。”
姜凭福注视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悲伤的痕迹。
可是没有悲伤,他注意到姜凭福的视线反而笑意更甚。
“怪人。”姜凭福说。
听见“怪人”二字,蒋却雪丝毫不气,反而颇为欣喜。
她终于愿意在我面前说出心里话了。
莫大的进步啊。
“其实我不是怪人,我也不总是烦人,我只是……”蒋却雪顿住了。
“只是什么?”姜凭福问。
我只是想跟着你,同你一起的感觉很新鲜。你应该会是个很有趣的人,我好奇你的想法,你的为人处世。
我想再看到你圆滑世俗外壳下隐藏的自己,还有那个你身上展露的野蛮生机。
在亲近的人面前,你又是怎样的?我想探寻这个问题,如果需要,我们的关系也可以更加亲密。
可蒋却雪说不出口,他停顿许久,最后说:“我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姜凭福被做朋友三个字砸的晕晕乎乎,“所以你刚开始就不是针对我,而是想跟我做朋友。”
“是的。”蒋却雪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认,然后清清嗓子问:“可以吗?”
坏了,一米九的大汉,含羞带怯的跟你讲,想跟你做朋友。
做还是不做,是个艰难的决定。
做,大汉疑似克死所有朋友的天煞孤星。
不做,大汉疑似会把你从行在百米高空的琵琶上扔下去。
刚刚清嗓子那两声绝对是威胁吧。
“你先把烤鸡拿出来吧。”
遇事不决,先吃饭。
姜凭福边吃烤鸡边思考。
蒋却雪边看她吃烤鸡边等她思考。
“你吃不吃?”姜凭福问。
“不吃。”蒋却雪答。
他早已进入辟谷期,比起吃,他更喜欢看姜凭福吃。
姜凭福心里暗喜,太好了,我可以一个人吃全部的烤鸡。
“吃完了记得回答我,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
“咳咳。”姜凭福被呛住了,“朋友这事不能强求,交朋友都是需要契机的。”
起码在我确认你是不是天煞孤星前不能强求。
“我不强求。”蒋却雪显得极其通情达理,“反正我们都去易藏归拜师,来日方长,说不定契机就在其中。”
契机是可以制造的。
“只要姜姑娘不因先前的事躲着我,我就知足了。”
姜凭福不信他通情达理的鬼话,可她深知,自己目前躲不掉他,毕竟她连去易藏归都是蹭的人家的法器。
她认命地说:“好吧。”
“你如何知道近期易藏归会有入门选拔?关于选拔内容,你知道多少?”
“姜姑娘,你现在又不是我的朋友,我干嘛要给你提供消息呢?”
“蒋却雪,你还是小孩吗?幼不幼稚?”姜凭福横他一眼,“交朋友最重要的是诚意。”
“我问你两个问题你都不答,半分没有诚意可言。”
“好吧好吧。”蒋却雪认输了,谁让他先开口说要跟人做朋友呢?
既然先开口,那被拿捏也认了。
“在府城时,我听到了些许风声,加上姜姑娘非易藏归修士,又急匆匆往易藏归去,那大概率是去参加入门考核,我便推断出近日有考核的消息是真的。”
“至于选拔内容,我还没来得及探查,不过据说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参加。”
“关于易藏归的选拔,姜姑娘又知道多少呢?”
蒋却雪看似随意的问题,让埋头苦吃的姜凭福缓缓抬起头。
他在试探我?还是在评估我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