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见过桑莞伶牙俐齿的模样,也见过她怕他、厌恶他的模样,但唯独,没见过桑莞这副身姿拂柳、眉眼如水般温柔的样子。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就像只害羞了的小兔子似的。
谢忱回过神来时桑莞依旧巴巴地望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弹,可旁边的两个姑娘极其没有眼力见般蜂拥而上,一左一右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谢忱此时的怒火还未完全消散,为了摆脱那两个姑娘直接甩手,桑莞本是借他的力量才勉强站稳的,结果他突然一松手,立马失去重心往后栽倒,顿觉一阵闷疼。
桑莞被这么一撞彻底冷静了下来,不禁皱起眉头看着他。
不等她先开口,谢忱身边的两个姑娘皆是被眼前这个男人的气势吓的噤若寒蝉,不敢再造次,连忙退到一边儿。
他现在的脸色冷的可怕。
“桑姑娘,你把谢某带来这究竟何意?”
谢忱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愤怒与压抑。
桑莞咬紧嘴唇,气鼓鼓低垂着脑袋,好半天,她站起来对着缩在角落的两个姑娘道:“你们先出去。”
那二人如获大赦,慌慌张张离开包间,临走之际还不忘替桑莞把门带上。
桑莞看都没再看一眼那扇关紧的房门,径自绕到桌前坐下,似是在心里琢磨着该不该把她在宁府看到的告诉谢忱。
片刻,桑莞抬眸看向谢忱,抿唇问:“颜家的案子该是跟乌苏有关,我那日所中的毒也定然跟乌苏有所牵扯!”
谢忱微眯双眸,不置可否。
这些,他早已让莫风查到了。
桑莞又问道:“你可知凤凰兰?”
这花大晋人一般甚少有人听过,更别说有人见过,谢忱对桑莞会提及凤凰兰有些诧异。
“怎么?”谢忱挑眉。
“这花花期极短,想要养活也并非容易,大晋的气温几乎常年湿热,根本不适合种植,西域和南疆气候干燥,但西域多瘴气也不适合养此花,所以此花只能长在南疆,不过此花若是出现在大晋,那必然是个长期养殖的细致活。”
“继续说下去。”
谢忱面无表情的地盯着桑莞,似乎想从她的言谈举止里发现些什么。
桑莞深吸了口气,沉吟道:“这毒花,除了我们在山上见过的那一朵,我还在宁府见到过。”
谢忱倏地蹙起浓眉,但却没有意外之色,他观察桑莞半晌才问:“你怀疑是宁威勾结了乌苏?”
桑莞没有反应,内心却无比的挣扎,她不希望宁家参与到这件事当中,但却又不愿将这个答案隐瞒于谢忱。
若不这样做,对被害的百姓太不公平。
桑莞迟迟没有吭声,谢忱只是轻笑一声,语气淡漠的道:“我今早已经让人去查了,回到山上的时候那花已经不在了,说明是有人故意移植上去的,故意让我们看到,目的,就是让我们发现这条线索,这花一旦离了土便会迅速枯萎,下午的时候,莫风传回消息,那株枯萎的凤凰兰出现在了班府。”
桑莞猛然惊愕,可不等再细细追问,门外的敲门声急促的响起,接着莫风开门而入。
“大人,不好了,班府走水了。”
……
桑莞和谢忱匆匆赶到班府时,已是满院焦黑,尸体被抬出来时已经烧成焦炭,火光映照着整座府邸仿佛地狱阎罗殿,阴森恐怖。
谢忱面色凝重地站在班府外,人们疯狂的跑出跑进,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最大门外的废墟处,少年周围的空气越发稀薄,让他喘息困难,却依旧跪在地上四目无神,浑身冰凉。
桑莞看着那少年苍白无血色的侧颜,心头泛酸,她慢慢走近那少年,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班洛......”
少年恍惚回神,却依旧不为所动,漆黑清亮的双眸里噙着泪光,看着地上的三具尸身的神情很复杂。
只不过是几个时辰未见,那原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便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桑莞只感到鼻子酸楚,胸腔胀满难受的窒息感。
“大人。”
桑莞刚收拾好情绪,就听到身后的莫风唤了谢忱一句。
莫风向手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把一块黑布掀开摆在了谢忱眼下。
谢忱顺势扫过那块黑布里面的东西,眼眶渐渐染上猩红。
是那株已经被烧焦的凤凰兰,却依稀可以辨得出它的轮廓和形状。
桑莞起身走过去撇了一眼看着谢忱道:“班家的这场火,绝不会是意外。”
谢忱没有说话,一旁的莫风则道:“属下调查过了,是后院的柴房起了火,院内四周房梁之上皆被泼了油,火势蔓延极快,除了班小侯侥幸逃生,班府其余人均葬身火海。”
桑莞听着心头一震,她的目光投向了班府门口被盖着白布的尸体,心中五味陈杂。
谢忱自然心里也清楚,这一切是他人的蓄谋,他猜测其目的只是想把“吸血鬼”一案嫁祸给班家罢了。
思至此,好巧不巧大理寺的人正从远处赶来。
裴卿时率领着数名守卫走至谢忱跟前,拱手行礼道:“谢大人!”
谢忱颔首示意。
裴卿时看见面前这一幕似是怔愣了瞬,不像是为此而来,谢忱投去了目光。
裴卿时随即解释道:“方才有人向大理寺举报班府内藏有中毒案的证据,下官奉命前来取证。”
闻言,谢忱眉微微一皱,看向身侧的莫风,后者点了点头,然后把那株烧焦的凤凰兰摆在了裴卿时的面前。
裴卿时拿起那朵枯萎的花仔细检验起来,他看完后朝身旁的同僚递了个眼色,同僚会意的接过了凤凰兰,转交给另一位同僚。
片刻后,众人一致确认,此花正是毒物!
裴卿时道:“大人可是从何处寻得此物?”
谢忱看着那株枯萎的凤凰兰,眸光微沉,“班府内的角落里,只怕班家的这场大火跟这个案子也脱不了关系。”
裴卿时拧眉,“大人的意思是......”
一旁的桑莞见此插话道:“裴大人,此物虽是在班府中出现,但绝对不是班家人所为,不然为何会有今夜这场大火,凶手是想来个死无对证罢了。”
谢忱侧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晦暗。
裴卿时点了点头,“既是如此,我会如实向圣上禀明的,此刻我还需要带班小侯爷前往大理寺配合调查。”
说罢,班洛已经踉跄的站起身,走到了几人的面前。
少年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和碳灰,眼睛通红,显然不知哭过多久,原本一袭白袍现已经沾满尘埃。
桑莞忽然觉得喉咙发涩。
“裴大人,我跟你走。”班洛哑着嗓音低声道。
不同以往的张扬恣意,此刻的班洛仿佛失了灵魂一般的木偶。
裴卿时颔首,让人押着班洛先离开,他则看向了谢忱,“善后之事还望拜托谢大人了。”
谢忱颔首。
裴卿时带人走后,谢忱让莫风送桑莞回去休息。
回到府里时桑莞听府里的下人说二姑娘等了她许久才睡下。
想起答应桑云笙的事,桑莞不禁叹息,恐怕这门亲事是黄了。
因着昨晚的大火,班府内发现凤凰兰的事人尽皆知,有人说是班家人是畏罪自杀,有的人说是老天开眼,让班家遭了报应。
总之人言可畏,往日何等风光的班府如今只余一摊灰烬和烧焦的房屋,从前人人敬重的班家现如今成了别人口中的勾结乌苏的奸佞。
桑莞起了个大早却还是挨不住桑云笙知道了此事,张姨娘更是一早在前厅劝桑沚赶紧退了这门婚事。
这等情况下退亲绝对是上上策,对于张姨娘是的,对于桑府亦是。
可对桑莞不是的。
去国子监的路上,桑莞愁眉苦脸,一副郁闷的表情。
青萝也是忍不住道:“往日班府威风之时,二姨娘恨不得巴巴贴上去,如今班府出事,倒是比谁都躲的远。”
桑莞叹了口气,“世人趋利避害乃是常态,任是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不能看着自己女儿往坑里跳,她这样做只是希望二妹妹的余生能安稳些。”
青萝不置可否。
车夫驾着马车缓慢行驶,入了国子监,桑莞独自进教舍。
毫不出乎意料,大家都在谈论此事。
桑莞在门口站着,迟迟不敢踏进教室半步,她不愿意听,又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索性闭上了眼。
“我便是知道,你们桑家是倒霉催的,这班家前一秒跟你们议了亲,下一秒就家破人亡摊上了个勾结外族之罪。”
突兀的讥讽传入桑莞耳中,桑莞睁开了眼转身便瞧见长公主程樾和颜妗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桑莞垂眸,不打算与颜妗纠缠,草草的向程樾行了个礼便准备离开。
颜妗却大步走过去挡住了桑莞的去路,“怎么,不愿意听了,我知道你与班洛交好,但他们班家陷害我们颜家,这样肮脏之事我还说不得了?”
脾气压抑久了是需要宣泄的,桑莞的火早已憋得够呛了,此刻听颜氏咄咄逼人的语气,她终于按捺不住直接给了颜妗一个耳光。
啪——
一阵寂静后,颜氏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捂着右脸惊呼一声:“桑莞,在公主面前你怎敢如此无礼,你居然敢打我?!”
众人皆是惊愕的看向桑莞,谁都没想到她居然会动手打颜氏。
桑莞冷笑,“现如今大理寺还未查清,你一个女娘却如此大放厥词,若是班家无罪,大可治你一个诽谤之罪,如今我便替你父亲好好教教你什么叫非礼勿视、非礼勿言,免得日后再犯!”
颜妗怒极想要还手,奈何桑莞抓着她的双臂用力将她甩向了一旁,颜氏跌坐在地,痛呼连连。
程樾作为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即喝止了两人。
“闹什么,还有不到半月便到了殿试,你们俩最好都给我消停些。”
颜妗揉着自己的手臂,狠剜了桑莞一眼,不甘心起身走到公主旁边站定,“公主,明明是桑莞目无尊卑,当着你的面还敢如此嚣张,分明是不将您放在眼里。”
程樾睨了颜妗一眼,对桑莞淡漠道:“如今你也打了她,颜妗也受到了教训,那你呢?”
桑莞一怔,程樾继续道:“本宫便罚你在这毒日头下站到上课为止,不准吃东西,不准喝水,不准歇息!”
“殿下!”桑莞不敢置信。
程樾面容肃穆,“怎么,我的话你不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