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事件

    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概括我的住校生活,那一定是“臭”。

    我们这个优绩主义作风盛行的学校,连宿舍都要按三六九等分。三个重点班住一楼,两个人住一间,我们平行班住二、三、四楼,四人一间。

    果然,搞区别待遇是要遭天谴的——在某个酷热难当的上午,教学楼一楼的粪坑忽然炸了。当时还在跑操,我们忽然听到一楼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我和徐栩害怕极了,差点跑到四班队伍里去,因为我俩刚买了一堆膨化食品藏在箱子里。这几天天气就跟烧火一样热,我和她生怕是我们的薯片袋子热胀后炸了。

    不过,还好,炸的是厕所,而且是一二班享用的豪华版盥洗室。

    但是,没有鼻炎的我每天上教学楼都要闭着气,我怀疑过几天体测时我的肺活量将从3000飙升到8000。

    徐栩不一样,她说她从小就对异味情有独钟,汽油味、焊烟味以及指甲油味对她来说都跟饭菜香味一样。我觉得她非常适合报考K大一个小众专业,叫做“母猪产后护理”。

    老希对我们的态度还是寡淡冷漠,就跟电视剧里说的躲在停车场抽烟不愿回家的男人一样。但老希比较正常的一点是不搞外遇,不出轨。

    化学课上,黄鹤小心翼翼给老希要十分钟时间说一□□育艺术节的事。闷闷不乐的老希眼神空洞,点了一下头,拿起杯子去了办公室。

    黄鹤把报名名单都弄得差不多了,只是每年都有一个棘手的问题——女生谁跑三千米。

    针对这个问题,黄鹤找了去年3000米“最佳励志奖”得主——我,三次了。

    第一次,早读,我在背英语课文。黄鹤奸佞的面庞像幽灵一样在我面前缓缓升起,绘声绘色地跟我说“去年你跑了3000米,隋风可是对你赞不绝口”。我望向斜前方那个正在找温眠查背的隋风,之后举手,告诉老师黄鹤不好好背书,老打扰其他同学。

    第二次,午自习,我在做数学作业,一只脏手忽然盖住我课本上的斐波那契数列,殷勤的声音响起:“隋风可是报了5000米,你难道不想和他一起成为咱班的长跑金童玉女吗?”我看向窗边的隋风,他正靠着墙打瞌睡,惹得他身后的温眠咯咯发笑,似有杨过和小龙女之风。我举手,告诉班长,黄鹤中午自习在教室随意走动。

    第三次,晚上回宿舍路上。黄鹤一把抢走我的小甘笔记,说如果我报3000米,他下周换座位就让隋风做左边(离我更近)。这时我后方传来隋风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课代表(温眠)你太好玩了。”我心平气和地踩了黄鹤一脚,他跳到我后方捏起隋风的耳朵来。

    看着我们班女生只是低头写题,黄鹤就差跪下来了:“姑奶奶们,你们就报一个吧,不报的话体育室的老师就要来问责我了。”

    结果隋风举手了,黄鹤让他别瞎凑热闹。

    隋风拍了一下桌子,义愤填膺地说道:“锻炼身体本来就是自愿的事,学校这样不是强人所难给人找罪受吗,别像去年吴声那样晕过去,再给咱班颁一个励志奖以示安慰,这不纯纯有病吗?”

    我听到“吴声”两个字,肩膀忽然抖了一下——这是换座位过去一个月后,隋风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不对,这是高一以来,他第一次叫我名字,毕竟他之前都叫我绰号。我心里不是滋味,脑子里忽然响起陶喆的歌声——我无法只是普通朋友。

    徐栩被我肩膀的微颤吓到,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我,问:“你不会要报名吧。”

    我摇摇头,嘁了一声:“人活一口气,我活的是骨气。”

    我继续低头换算着摩尔质量,正当进行到最后一步,班上忽然沸腾起来。

    隋风前面那个弱不禁风,平时咳嗽几声骨头都要散架的温眠举起手来。她用细密绵柔的声音说:“我想报名。”

    黄鹤被吓得一激灵,差点连报名表都拿不住。

    隋风瞪得眼睛珠子掉出来,他回头看着温眠,认真地说:“你想借生病逃学也不至于动这么大格吧。”

    温眠又笑。

    笑笑笑,笑笑笑。

    隋风就跟她的笑容开关一样,他随便说句屁话都惹得温眠哂笑。

    我曾经和徐栩吐槽过这件事,谁料徐栩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你不看人家你怎么知道人家天天笑。”

    事后我气得把徐栩的夹心海苔偷吃了两盒,还是她最爱的芝麻味。

    笑容过后,面颊微微泛红的温眠捋了捋头发,轻声细语地说:“我是真的想参加,不是想逃学。黄鹤你先把我名写上去,我到时真跑不了也可以弃权啊。”

    徐栩悄悄问我:“你知道你和温眠最大的区别在哪吗?”

    “在哪?”

    “她管黄鹤叫黄鹤,你管黄鹤叫鸟叔。”

    下课后,黄鹤跟个纨绔子弟一样,双手插兜,上半身晃得跟癫痫犯了一样。他走到我面前,啧啧叹息:“唉,唉,唉——”

    我把笔撩在桌上。

    “怎么,演农村苦情剧啊。”

    “上天把这么好的机会摆你面前,你不抓住,还拱手让于情敌,”他扶额,还爆了句老徐的金句,“唉,我真是,唉——”

    我后面的朱瞳先是冷笑一声,后又说:“这是3000米,不是隋风爱情的试金石,跑不好要出人命的,别把你跟你好朋友当成我们班女生的心肝了。”

    鉴于朱瞳是张垚的闺蜜,黄鹤畏畏缩缩走开。

    黄鹤的污言秽语我倒是没听进去,但是朱瞳这句话很特别,很新颖,我在此前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朱瞳这个人也很特别,她行事很像男孩子。就像某次优秀班干部竞选,她竞选失败。要是我这种脸皮薄的女孩子,早就淌眼泪了。她却一脸无所谓地站在讲台上,告诉大家:“这次我失败了,但我明年还会继续来竞选的。”

    班上很多女生因为发育期都不敢穿紧身衣,但她和张垚成为了年级的一股清流,乐于展示她们凹凸有致的身材。

    有一次,我们几个女生在家里讨论自己的母亲,都发现她们身上有一个惊人的共同之处——敏感多疑,小题大做。正在看书的朱瞳忽然笑了一声,抬起头来,说,这是因为她们长期埋没在家务中,活动空间小,所以她们常常习惯于放大整个世界,一粒沙、一颗土都无法逃脱她们的眼睛。

    我不太懂这句话的奥妙之处在哪,但我想有朝一日一定能想通。

    运动会悄然而至。

    鉴于今年运动会天气太热,长跑被安排到了上午。

    首先开始的是男生5000米。

    我大早上就去观众席占了个前排座,因为我想晒太阳。

    徐栩问我运动会的太阳是不是和一般的太阳不一样。

    隋风站在第三条跑道。他穿着一件圆领深蓝色T恤和一条黑色乔丹短裤。

    他微微仰头,任由微风拂过脸颊,发丝在风中轻轻舞动,仿佛与自然融为一体。

    我忽然想起高一某个清晨,也是这样好的太阳,我和他一起挂在双杠上躲升旗,他的头发也是这样飘着,十分清爽干净,像一条刚从洞里爬出来的顺毛小狗。

    看着隋风站在那儿,我的鼻子忽然发酸看着,他明明没变,他一如既往地热心肠,可是我讨厌他对别的女生热心肠的模样。

    是你要来在那顿饭局上给我竖一个大拇指,是你要从教室追出来告诉我“轻松一点”,是你去老希办公室抄了100份报告给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是你要在天寒地冻的操场上告诉我“你无需向任何人证明自己”,是你离开K市还不忘送我生日礼物。

    我真可笑,明明一开始只是新生与转学生的相互慰藉,前后桌之间的温情关怀,我却想着我和他的天长地久。

    不知不觉,隋风跑了一半了。徐栩买零食回来,看到我后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妈呀,你怎么了?”

    我忽然反应过来,我的脸像块没拧干的湿抹布,文艺的说法,叫做泪流满面。

    我忽然产生一个邪恶的想法——隋风要是能被做成标本该多好。

    在我哭得不能自已时,舌头吧咋着咸咸的眼泪时,徐栩推推我的肩,“他要跑完了,你要到终点等他吗?”

    我默不作声,静静看着温眠和她的好朋友们端着杯热水站在终点,几人说说笑笑,温眠时不时害羞地垂下头。

    我继续吧咋咸咸的泪水——这不比食堂的菜咸?

    张垚把我拉起来,“走走走,别看他们了,我们去散步,今天太阳这么好。”

    我们去散了个步,又去食堂吃了个饭。

    我发现食堂的菜真没我的眼泪咸入味儿。

    回到操场,女生三千米已经开始了。

    我发现跑道上都是我去年的老对手,只是第三道由我变成了温眠。

    我触景生情,朗诵了一句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朱瞳又呕了一下,看我的眼神像是看挖野菜18年的王宝钏。

    温眠不愧是温眠,没辜负三班黛玉这个称号——第一圈跑完,她已经落后别人快半圈了。

    黄鹤等男生显然被温眠的实力吓到了,加油声越来越弱,只有隋风还在声嘶力竭大声喊着加油。跑完5000米还敢这么喊,我觉得他嗓子明天一定跟公鸭嗓一样难听。

    根据电视剧告诉我们的真理,我已经预测到接下来的剧情了——温眠跑不动,晕倒在操场上,然后隋风跑过来跪下,声嘶力竭大喊着她的名字,把她抱去医务室。

    真是想想就让人心梗。

    为了给医院救护车减少油费,我决定不看了,转道去教室学习。

    我决定了,每心梗一次就做一道数学题,假以时日,我一定能考150分。

    事实证明,心梗根本做不了有难度的题,我连三角函数都解不出来。

    我借着出来接水的契机来到阳台上观望。

    真是个奇迹,温眠还在跑,隋风还在喊,估计已经快两千米了。

    去年我跑到两千米时,已经开始四处寻找志愿者准备弃权了,温眠这家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难道是爱情的力量?

    太阳越来越大了,操场上人群也越来越密集,我看我们班人都去终点等温眠了,我们仨在教室“假装努力”。

    温眠穿着一件浅灰色的T恤,化作操场上一个小点,在匀速运动着。我忽然给自己出了一道物理题,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运算。

    设温眠的速度为v米每秒,体重为m千克......

    正当我写公式时,我发现那个灰点开始了变速运动,不对,是加速运动。

    隋风等人大声欢呼起来,我在脑子里把草稿纸撕得粉碎。

    温眠冲过终点线那一瞬间,我们班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像我当时冲过终点线一样。

    他们像一群被点燃的火焰,热情在瞬间迸发。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有人高举双臂,挥舞着拳头,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喜悦;有人跳了起来,双脚离地,仿佛要跃入云端;温眠和她的朋友们紧紧拥抱在一起,笑声和泪水交织,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宣泄而出。他们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充满了激动与希望。整个场面如同一幅生动的画卷,充满了生命的活力与激情,仿佛连空气都被他们的热情点燃,变得炽热而沸腾。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一股陌生却又熟悉的感觉席卷我的全身。

    上次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初中,好像是来一中之前。

    我像是一个看客,回避却也羡慕地观望着别人声势浩大的青春。

    我明白了,我根本不是在意隋风对温眠的好,而是在意我是否入围了三班有关热烈青春的演员表。

    不知不觉,我的眼泪簌簌而下,我内心一个声音迫切地呼唤着——我不要回到过去,我不要做一个躲在班级角落无人问津的甲乙丙丁,我不要再一遍又一遍确认是否在别人的目光里。

    我要大家都关注我,我要大家都来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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