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结束之后放了两天假。
学校真把我们高三当牛搞了,不对,牛怎么能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完成二十张卷子呢。
上次月考我们班数学破天荒考了平行班第一,老徐发数学卷子之前格外和蔼可亲,眼角的皱纹快把得意溢出来了。他矢志不渝地相信他加大我们的做题量是有效的,于是他让课代表发了十张专题训练试卷。
边发他还边安慰和鼓舞我们:“大家不用担心,量力而为即可。开学我也不检查,大家能做多少是多少。”
全班同学爆发了一阵唏嘘,数徐栩的声音最大。
“每次都这么说,哪次你不检查?”
老徐被喜悦蒙蔽了双耳,班上的阴阳怪气愣是堵不上他的嘴巴。
我回到家,发现我爸居然回来了。
但是家里只有我一个活物。
我妈留了一张字条,说我爸腿受伤了,他俩要去C市的医院看看。
我连忙用座机打了个电话,毕竟没病到一定程度谁会去C市看病。可我妈却一味地说没事没事,让我好好学习。我让她给我爸接电话,听到我爸声音中气十足我才安心下来。
我最近在忙市里有个化学竞赛的事,本来高三我不想瞎掺和,只想安心备战高考。但是老希把我叫到办公室,不仅给我端茶倒水,还苦口婆心跟我唠叨一堆大道理,比如什么竞赛虽然不能加分,但是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历练。
听到最后我才知道,原来每个班都要选一名代表参加比赛,我是我们班化学第一,老希理所应当把任务安到我头上。而且老希说参加比赛后,这学期的化学作业将和我彻底拜拜了。
我立马去找了浦玉粉报名。
不是因为我懒得做化学作业,是我真的热爱化学。
老希给了我一本真题练手,当我做第一份试卷时,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张化学试卷,简直是门捷列夫和出题老师的“联合谋杀案”!
选择题像在玩“扫雷”——四个选项里三个是陷阱,剩下一个还是“以上都不对”。
填空题的空白处仿佛在嘲笑我:“这里本该写个化学式,但你配吗?”
计算题更是离谱,题干里藏了八百个条件,解到最后发现,题目要的竟然是“理论产量”,而我算的是“心理阴影面积”。
有机合成题?那根本就是“化学版密室逃脱”——给了你一堆试剂,但唯一能合成的,大概只有绝望。
实验题最绝:“请设计实验证明某物质的性质。”我心想:“我连自己的智商都快证明不了了……”
周六晚上,我把最后一个题算出来,抬头一看,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也就是说,我一套试卷做了五个小时。
于是,两天假期我都花在研究化学竞赛上了。
周一早晨,我困得仿佛被□□偷袭了,眼皮像挂了铅块,牛顿的万有引力突然对我的上眼皮特别感兴趣。
老徐的声音成了最佳ASMR,黑板上的字自动开启“高斯模糊”特效。
直到,他缓步走下来,驻足于我右边。“第一份卷子我就说这么几个题,接下来找出第二份卷子来。我没带卷子,吴声,你和徐栩看一张。”说罢,他年迈龟裂的手快要把我空白的数学试卷抽出来了。我连忙阻止了他,笑眯眯地说:“老师,这张试卷我还没来得及校正,要不你用徐栩的。”
我清晰地感受到徐栩猛地一怔,心有灵犀的我立马嗅到危险的气息。
老徐正打算去拿徐栩的试卷,她紧紧把卷子攥在手里,苦涩一笑:“老师,我也没校正。”
事实证明,老徐只是老了,不是傻了。
他表情立马严肃起来,每一条皱纹都在说“耍人耍到老朽头上了是吧”。
“拿来。”
第一声结束,徐栩不给。
我觉得老徐应该会从轻发落,因为他俩都姓徐。
想到这儿,我忽然觉得我这个人挺适合当催眠师的,毕竟安慰自己总是一套一套的。
“拿来!”
老徐这一声犹如狮子的咆哮,我差点被吓了厥过去。
于是徐栩发颤的手指逐渐松开,像是紧紧护住自己襁褓里的婴儿的母亲忽然撒手,情境极为惨烈。
老徐把试卷打开,我清清楚楚看到,这张卷子只写了俩字——徐栩。
老徐把试卷还给徐栩,接着,雄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我。我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鹿,双手奉上自己的试卷。
我比徐栩好,我写了六个字——高三三班,吴声。
“十张卷子,给我看看。”
老徐的每个字都像元素周期表最右下角的那些重金属,自带放射性压迫感。
也有可能是我最近化学题写多了,看啥听啥都能联想到化学。
我忽然知道我为什么没做完数学了——都怪老希。
老徐把试卷放在我的桌上,缓缓吐出几个字:“站起来。”
老徐看向徐栩,徐栩已经是连头都不敢抬。看到她难得这么手足无措,下一秒我就知道我俩彻底完蛋了。
老徐翻开徐栩的试卷。
我悄悄瞅了一眼。
徐栩你真是懒得惊天地泣鬼神,十张试卷就写了半张,还是刚刚课间抄的。
老徐把十张白花花的试卷摔在我俩的“勤奋计划表”上,命令道:“你也站起来!”
那声音,像是低音炮里掺了液氮,震得人后脊梁发凉。
他背着手走向讲台,疯魔似的大笑了十多秒,之后像个演说将一样声情并茂地感慨:“这就是三班的尖子生,这就是三班,这就是一中,这就是社会的精英,这就是祖国的未来?!”
我发现老人很喜欢小题大做,把一个很简单的现象上升到国家层面感慨,到最后把自己气个半死。
我老了绝对不这样,毕竟卖保险的很喜欢哄骗上述这类老人。
老徐骂了十分钟后遗憾离场,不知所踪,我和徐栩愣是站到下课才敢坐下。
黄鹤幸灾乐祸地走过来,足足笑了一分钟才开口说话:“你俩最近是不是干什么缺德事了,运气这么差,全班没做完试卷的大有人在,怎么就逮着你俩骂呢。不过我说,徐栩你这胆子也忒大,老徐的作业都敢只写半张,是不是背着我们干什么缺德事去了。”
徐栩翻了个白眼,问:“你写了几张?”
黄鹤摊手,“一张也没写啊,不过我早知道我这周换座位去最后一排,哪跟你俩似的,坐第二排都敢这么放肆。”
我懒得理他,因为我发现我配平式左边的三个氧忽然变成五个了。
“各组组长把英语作业发一下,”温眠抱着英语作业本,刚从办公室回来。她又看着我和徐栩,“徐栩,吴声,老徐叫我转达你们,今天晚上下晚自习之前记得把数学试卷写完校正好,交给他。”
还有什么比情敌让你补作业更让人心梗的事吗?
“一天做十张数学卷子,真把我俩当华罗庚了。”我抱怨道。
徐栩突发奇想:“要不咱俩借谁的抄抄一下。”
我冷笑一声:“就咱俩这人缘,也就黄鹤和朱瞳愿意借了,你认为他俩能写完十份试卷?”
“不一定要给咱们班的借啊,听说这次一二班也是十张卷子,走,去找张垚。”
我俩来到二班门口,走道连个人影都没有,大热天的,我总觉得后背发凉。徐栩说我俩像是俩凡人误闯修仙圣地,妄图窃取真经。
二班学习氛围实在太好,教室安静得像是实验室的超净室。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比蚊子振翅还轻,仿佛全班集体修炼了“静音术”。偶尔有人翻书,那动静都能吓得人一激灵,生怕打破了这学术结界。
我来这里的不良动机确实很让人羞愧。
老希啊,你让我参加化学竞赛,这跟不自量力的散修凡人大战名门宗室有什么区别。
我刚叫出一个“张”,第一排同学谴责的目光能把我钉成元素标本。
于是我们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终于逮到一个外出下山取水的弟子。
“诶,同学,麻烦叫一下你们班张垚。”
那弟子,呸,那学霸推了推眼镜,“她不在,被叫去刘老师办公室了,”他一脸不服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刘老师老给她开小灶,估计是家里塞钱了。”
徐栩翻了个白眼,“你说话注意点,思想怎么这么龌龊,这都能进二班。”
那男生冷笑一声,指了指校牌“高三二班”四个大字,“这不还是进了。”说完,他拎着水壶去了饮水池。
我和徐栩正打算走,忽然看到从楼梯下来的张垚,郁郁寡欢,仿佛有什么心事。
我们连忙跑上去,她看到我俩,露出了美丽的笑容。
徐栩像猫一样蹭人家,“张垚姐姐,那十份数学试卷能不能借我们一用?”
张垚噗嗤笑出声来,“我当什么事呢,等着啊。”
说罢,她走进教室,从桌肚里找出一份整齐归类的文件夹,抽出一叠卷子来。
她把卷子递给我们,刚接水那哥们侧目看着我,鄙视之词溢于言表。
罢了,不跟他计较,毕竟抄作业这事确实拿不出手。
我和徐栩用了一整天,没吃饭没休息,一节课没听,可算把试卷“做完”了。
下晚自习后,徐栩痛苦地摸着肚子,让我把她的一块交了,之后跑去了厕所,说在一楼等我。
我把书包收拾好,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我走出教室,看到数学办公室黑灯瞎火的。也好,当面交给老徐指不定要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白天热得人口干舌燥,这到晚上又冷风嗖嗖。
教学楼的走廊空荡得像是被抽成了真空——脚步声一落进去,瞬间就被吞没了。
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滋滋闪烁,活像实验室里将灭未灭的酒精灯,把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分子链。两侧的班级门牌在暗处反着冷光,数字“3”缺了一角,变成个咧着嘴的“ε”,仿佛在无声嘲笑。
我扭头时,某间教室的窥视窗突然暗了一下,快得像视网膜上的残影,又像是有人刚刚从里面移开了眼睛。
吓得我一激灵,我连忙加快步伐,走到办公室门口,轻轻推开门。
更吓人的事还在后面——推开门后,我看到黑漆漆的房间里,酒红色的办公桌上堆着大小不一的练习册,练习册上方忽然冒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我吓得连忙退后几步,电光火石之间,又一张惨白痛苦的人脸钻出来,而那张人脸下方,一只大手正来回揉搓着那个什么。
尽管没人看到我,但我还是差点吓得试卷掉落,来不及犹豫,我迅速逃跑,躲到转角的墙后面。
里面的人应该是听到了声响,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悄悄挪了几步,迅速跑下楼去。
那人跟着我追了下来。
我可真是感谢学校每天安排的跑操,跑的时候我才发现好的体力有多重要。
我连跑四层,那人穷追不舍。到了一楼,徐栩那二傻子正要说什么,我连忙拉起她的手,飞速跑到人群里面。
谢天谢地,我回头看,教学楼下方那片树林静悄悄的,应该没人追过来。
我和徐栩一路飞奔到宿舍楼底下,喘气喘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徐栩推了我一下,“你你你,你有病吧?”
我的肺活量应该是在前段时间闭气的时候得到了提升,喘得没那么厉害。
我迅速回想刚才那个画面,那两个人——尽管黑灯瞎火的,但那俩人长得太出众了,我没法认不出来。其中一个是刀疤刘,还有一个是,张垚。刀疤刘正用手捏着张垚的身体,张垚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
徐栩又推了我一把,“说啊,你怎么了?”
我着急忙慌,再三思考后,我觉得事关重大,还是不能说,于是忙着推徐栩上楼去,说我要和我妈打电话。
拨通我妈的电话后,我妈听起来很不耐烦,三两句就把我打发了,但句句不离好好学习。
在她将挂断电话之际,我看了看周围没人,小声问道:“妈,我好像看到那天那个刘叔叔侵犯女同学,你说我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别管那么多,你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不该管的事少管,不该操的心少操。”
“嘟嘟嘟——”电话挂断,我握着座机,迷茫地看着空旷的走廊。在预备铃响起后,我握着那三十份数学试卷,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