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笑的身世,是文老师写信告诉刘一一的。
文老师不会使用智能手机,与刘一一联系只能通过写信。
刘一一在刚取到信件时,内心即激动也有些害怕。
因为有回信,证明文笑还有亲人在世,之前他只知道文笑是孤儿,至于其他的,文笑没说,他也没问。
他只以为文笑再无亲人在世,直到那张纸条出现,那被文笑放在枕头下的遗言中,出现了文老师,一个他第一次听到的称谓,她的亲人。
就在刘一一想方设法,想知道这位老师是谁的时候,巧合发生了,或许是指引,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悄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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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在炒饭摊喝醉后,是老大爷把刘一一拖回家去的。
第二天路过炒饭摊子时,老人对刘一一笑道:“你小子看着瘦瘦巴巴的,可死沉了,过几天咱爷俩再喝点,好不容易抓着个酒友,可不能让你小子跑了。”
刘一一第一次笑的那么开心,因为要去公司,就没和老人多聊,只说了句没问题,就急忙赶往公司。
到公司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刘一一请了长假,说是回家散散心。
主管捏着鼻子答应下来,告诉他下不为例。
与老人喝完酒后的刘一一,稍稍没那么消沉了,头脑变得清醒,他想起了哪位,在纸条上出现的“文老师”。
他想找到这位老师,去看一看她,至少把文笑离开的消息告诉她。
快步走回家后,刘一一傻坐在床边,他就如同一只有了目标,却无从下嘴的苍蝇,四处乱撞乱飞。
去那里找哪位文老师?难道满世界去问吗?文笑几乎没有自己的朋友,问也不知道该问谁。
刘一一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了解文笑,她把自己保护的,或者说是隐藏的太好。
往常他们谈到家人时,只有刘一一在滔滔不绝,谈的面红耳赤,说小时候一起光屁股的朋友,说稍大点父母给买的玩具,说上学时父亲打在身上的皮鞭,和课后繁重的作业,还说到,有些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亲戚。
那时的文笑仅是在笑,看着他,好似她也在经历着他的童年。
刘一一很懊悔,当初自己就不该那样自私,只顾着自己嘴上痛快。
就应该让文笑也说一说她的过去,哪怕很残酷,哪怕那个伤疤不能被人揭开。
但他会帮她,帮她慢慢淡忘那些不堪,这样他就会多了解文笑一分,也能够多守护文笑一分。
迷茫再次主导他的意识,浑浑噩噩的翻动寻找,从正午翻到黄昏,就差把家里的物件,全部打碎推翻了。
夕阳透过窗户,映照在混乱的房间内,飘起的白色光点在肆意游荡,四处散乱的物件被镀上金黄。
风穿过打开的窗户,带来独属于秋的浪漫,是死一般的寂静。
刘一一也不再抱有太多希望,可能自己,真的无法探知文笑的内心。
当沉入海底般的混沌感,将要再次淹没他时,一个铁盒无意间出现在床底。
它被藏在很不起眼的角落,若不仔细看,很容易忽视,就像被人有意遗弃在那里一样。
铁盒极富年代感,上面的小熊玩偶,应该是某个品牌的吉祥物,刘一一猜测,铁盒里边的原住民,应该是糖果。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铁盒。
铁盒好似不属于这个房间,很陌生,刘一一对它是如此,它对刘一一亦是。
铁盒很大,比他的笔记本要大很多,所以刘一一将书桌清空,将它放在上面。
铁盒并不笨重,它被照顾的很好,盒身上没有一点划痕磕碰,就算小熊图案掉色严重,可仍旧给人一种,光洁如新的感觉。
异样的熟悉感涌上心头,铁盒在观感上,并不属于这个房间,刘一一很怕它是之前那个房主遗留下的。
理智告诉他: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会有,还是要小心些。
随后直觉告诉他:打开吧,这个铁盒属于文笑,属于你爱的那个女人,这是被她封锁起来的内心,你将直面她的过去,不要怕,即便她的过去没有你。
直觉的声音压过理智,在刘一一的心湖泛起涟漪,他质问理智:我爱她我为什么要怕?即便这里面不会有我。
一阵极其怪诞的内心斗争后,刘一一打开了铁盒,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惊艳,或者说是,文笑的过往没有那么惊艳。
他终于看到了文笑的过去,是一份份信件。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笔墨香味,久违的香味让刘一一想起了开学时,课桌上放着的全新课本,好似近在眼前,却又是远在天边。
铁盒里的物件摆放,非常工整有序,两摞信件放在盒内左右两角,信件占去小半空间。
余下的地方,有几个小物件安静挤在一起:一面小镜子,一只小巧的葫芦,和一个粉色的卡通发卡。
大大的铁盒内,还有很多空余地方,除了信件和小物件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放在铁盒左右两角的信件封面上,一丝不苟地写着:文笑,启,以及寄信人“文瑞”和地址。
字如其人,字体的优美,可能不输任何一位,已文学大家自居的大人物。
不难看出,写信人对“写”的认真,和对文字的尊重。
这位文老师一定很美,这种美是源自于心灵,是心灵附着在字体上的感觉,它通过写的形式传达给刘一一,令他产生一种近似于依赖的感觉。
刘一一没有打开信封,即使信封本就是开着的。
他想给寄信人写封信,如果可以见到寄信人,征求寄信人的同意后,他再打开。
因为文笑之前从未对他提起这些信,可能有她的难言之隐,所以刘一一不想擅自窥探。
拿起许久都未握起的笔,略显生涩紧张,长时间敲击键盘,使他的手腕,远没有以前那样灵活。
刘一一写的很认真,一笔一划,尽力使它们工整,额头和掌心,竟然微微渗出汗水。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些平时常见的字,会在此刻突然忘记,还得打开手机,输入拼音,才能知道怎么写。
也难怪,想想自己已经有多久没认真读过一本书了,如今也就那种,神怪妖魔的电子小说,才能提起一点读书的欲望,才能看下去。
至于那些长篇大论,道德满篇的说教书籍,点开都欠奉。他不会让书上的东西教育自己,因为之前被教育的已经足够多了。
写字虽然会有,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认真,键盘代替了笔墨,书写已经变得没那么重要。
在工作以后,书本纸笔就如同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不会也不想再拿起。
刘一一就像一个逃出监狱的囚犯,再次回到监牢。
看着熟悉且陌生的纸笔,想起了那段,挑灯夜读的光辉岁月,还真有些说不清的后怕。
略显艰难地写完信后,将寄信地址写为收信地址,将寄信人写为收信人,希望有人回信。
他在信上并没有提到文笑去世,因为信上说这件事太草率,他想当面告诉文老师,不管有没有回信,他都会去信封上的那个地址,一定要去看看。
刘一一的信撒了谎,他觉得这个谎言是善意的。
信件内容大致是这样:他先解释自己是文笑的男友,偷偷寄了这封信,并未通过文笑的允许,请见谅。他想了解文笑的过去,过去的人和事,所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越详细越好,如果方便的话,他想去那里看看。
信寄出去后,身心如获大赦,若没有回信也无妨,起码现在知道了地址,有了头绪,可以去那个地方看看,走一走文笑当年的路。
在准备将铁盒放回去时,一张被夹在信件中的信纸,引起了刘一一的注意。
一封还未写完的信,字迹歪歪扭扭,还有些干涸的水渍印在上面。
信纸上断断续续写着:“文老师,请您原谅我,我生病了,我很自私,我现在才和您说,您不要生气。”
“如果运气好的话,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运气差点,那时的我会变得很难看……”
“文老师,我找到了一个我很爱的人,可惜我现在才和您说,因为我怕说了之后,会失去他,让您失望……”
“文老师,我想和他结婚,想把他带回去给您看看,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文老师,他很好,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可我很不好,从小都是……”
“文老师,我很纠结,我想和他有未来,但我怕自己配不上他……”
“哈哈,我现在不纠结了,我要走了,我还想让您做我的证婚人呢,可惜没机会了,没机会吃柳爷爷的板子了,吴奶奶的唠叨也听不到了。”
“您要好好的,如果可以,您去看看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不要让他哭,让他少熬夜,告诉他结婚钱不用攒了,其实没有钱也可以结婚啊,没有婚纱也可以。没有戒指呢,就用易拉罐的拉环,没有婚车就用我的小电驴,哈哈哈,我的小电驴也很快……”
“但是得有他,得有文老师,还得有他的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也很好,可还是文老师最好,遗憾的是,这些我只能在梦里见到,等不到那天了……”
“我会去什么地方呢?那里会不会有小熊糖?哈哈哈哈,他说的对,我好幼稚……”
“我还有好多风景没看,好多地方没去,真的好想去看看……”
“文老师,如果可以的话,您见到他的时候,让他替我去看看,看看那些没来得及看的风景…”
“再见了文老师,下次我想做您的女儿,您要等我,妈…妈……”
信纸被新的水渍浸湿,刘一一手捧着信纸,怕把它揉出褶皱,他在哭也在笑,他在笑着哭,在哭着笑。
嘴里喃喃道:“傻子,好傻,我愿意,你早点说,你应该早点说的…”
无人作答,唯有风声。
这一次哭泣的声音很大,就像小时候被抢走了糖葫芦,哭的肆无忌惮。
文老师的回信,是在半个月后收到的,上面写了一些文笑的身世,还写了些,要刘一一多关心文笑的话语。
刘一一是在寄出信后的第三天,辞去的工作,同事和主管试图挽留过他,可他态度决绝。
与同事寒暄几句后,刘一一将他为数不多的收拾东西好,在这里这么多年,要走的时候才发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并没有多少。
将一切回忆都留给这栋高楼,刘一一跨出公司大门的时候,脚步轻了许多,回头看看,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想换个城市,也换种方式生活,替她去看一看文老师,看一看她走过的路,看一看她没有看过的风景,再去做几件他们很想做,却迟迟没有做的事情。
他可能会如此流浪,孤独着代她活下去。
也可能会回归现实,遇见一位很好的女孩,和她相爱,与她结婚,对她说起文笑。
这些都是后话,时间还长,世界很大,但愿之后的路可以顺畅些,快乐些。
在寄出信后的第六天,刘一一迟迟没有等到回信,他想再等等,再看看这座她生活过的城市。
再次来到炒饭摊,与炒饭的李姓老人说了接下来的打算。
老人很开心,因为这个年轻人有了目标,有了朝气,是那种对生活充满渴望的朝气。
那天,炒饭摊收的很早,一位老人与年轻人结伴而行,走过灯红酒绿,走过喧闹嬉戏。
夜色不再阴沉,他们在饭馆喝过酒后,又去往路灯下,接着喝了起来。
第二次喝酒的刘一一,手里拿着酒瓶,放声大笑。
笑声过后,在路灯下,年轻人说着未来的梦想,老人盼着以后的时光。
时间就这样远去,消失在无尽的黑夜里,融入到清晨的光亮中。
寄出信的第十五天,有了回信。
刘一一仔细将信读了一遍,回信告诉文老师,他们要去找她,这封信,刘一一再次说了谎。
将写给文老师的第二份信寄出后,与炒饭的李老爷子告别,在摊子上吃了最后一份炒饭。
算好时间,确保文老师收到信后,刘一一收拾好所有有关文笑的东西,带着行李,和那笔用于结婚的钱出发了。
这次要去往那个,文笑从未提起的地方,文笑在那里长大,文老师在那里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