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车稳稳地在车流中行进。
后排位置宽敞,真皮沙发柔软,往上面一坐便能立时叫人陷进去,再也不想起身。
可祁岭却压根坐不住。
他烦躁地抓抓空气,而后一把扳住骆明舟的肩,使劲一摇: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从浅眠中被摇醒,骆明舟也不生气。
骆明舟仍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只是柔声安抚焦躁的祁岭:
“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光叫我放心管什么用,倒是告诉我要去哪啊。”
祁岭嘴角一皱,松开了骆明舟。
他本以为骆明舟会自动归位重新仰躺回座位上,可没想到,对方却任由重力作用,径直向他怀里倒来。
“喂!当心!”
祁岭忍不住叫出声来。
再回过神来时,他已本能托住了骆明舟。温热而坚实躯体沉沉地压在肩上,却莫名让人安心。
两颗跳动的心脏紧紧相贴。
砰、砰、砰——
安静的车厢里,心跳声如若战时擂鼓,轰轰烈烈、声势浩大地响着。
是谁的心跳?
祁岭分不清。
祁岭忽然有些无措。
这样的体验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不知何时车已经在一座大厦前停下。
驾驶座上,司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不语。
在别人眼里,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他自己眼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祁岭一样都回答不上来。
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忽然将祁岭淹没。
像是风浪中颠簸的小舟,祁岭盯着汹涌而漆黑的海面,终于发觉他竟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何处。
强烈的不安感涌上来,祁岭蓦地将怀中的人推开。
他就这么对上了骆明舟的眼睛。
那眸子里哪有困意,分明是清醒,目光灼灼,像是跳动的火星。
祁岭张张嘴。
突然,他看到车窗外站着的人。
祁岭一愣。
意识到他的反常后,骆明舟跟着回头,很快便发出声疑惑的鼻音:
“大哥?”
大哥?
祁岭僵在原地思考片刻,突然往后一仰和骆明舟拉开了距离,眼睛瞪得滚圆。
“黑、□□?”
骆明舟一阵无语。
“扫黑除恶都多少年了,哪来的□□。我大哥,和我一个姓的。”
他伸手在祁岭的脑门上一弹,打开车门。
“在车里等我。”
留下这一句话后,车内便再次安静了下来。
祁岭捂着泛红的额头,软弹的豺耳朵不自觉颤动一下。
祁岭小心翼翼地凑到车窗前。
保姆车的隐私保护做得极好,车窗经过了特殊处理,从车里可以看到外面,从外面往里看时却是一片漆黑。
祁岭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偷看起来。
车外的男人一袭剪裁妥帖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鼻梁上架着副细细的金丝眼镜。
完全就是小说里描写的霸道总裁。
男人身高仅与骆明舟的肩膀齐平,身形也小了一号,就算隔着车窗都能看出对方肤色白皙。
但不知为什么,祁岭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压迫。
窗外。
只见骆明舟垂头看着对方,手搭在身侧,看起来乖顺又老实。
大多时间都是骆明舟在说,对方听着。
几分钟后,谈话似乎要结束了。
不知道男人交代了句什么,骆明舟点点头。
男人温柔一笑,只是一抬手,骆明舟便弯下腰,让男人的手在他头顶摸了摸。
祁岭瞪大了眼睛。
确定真的是一个户口本上的大哥?
怎么越看越像是一张通缉令上的大哥呢?
突然,窗外的骆明舟转了身。
隔着一层厚厚的窗玻璃,两人对上了视线。
祁岭心脏一滞,而后猛地往后一弹坐回了原位。
纵使知道骆明舟没法看清车里的情况,他还是莫名有些心虚。
下一秒,车门从外面拉开。
刺眼的阳光一股脑拥进车厢,祁岭微眯起眼,心脏狂跳。
“祁岭。”
光影里,骆明舟弯下腰。他一手松松地搭在车门边,另一只手伸向祁岭。
掌心正对着祁岭摊开。
望着那手心里细而清晰的纹理,祁岭思考起来。
半晌后,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比了个螃蟹钳子的手势。
“剪刀?”
骆明舟喉头一噎。
宽大的手掌蓦地往伸前,牢牢将小螃蟹钳子包住,而后往怀里一拉。
“谁跟你石头剪刀布,是我大哥要见你。”
祁岭踉跄着下了车。
虽然慌张,但祁岭毕竟也入圈那么久了,不可能真像毛头小子一样慌得找不着北。
他站在骆明舟身侧,对着骆明舟的大哥规规矩矩喊了声“骆总”。
男人却并不急着应声,只是慢慢地打量着祁岭。
那视线里并没有太多情绪,就像一把锋利的短刀,刀尖一路划过,慢条斯理地拆解着祁岭。
最后,那视线在祁岭头顶的耳朵上停下。
不知为什么,祁岭似乎从那没有表情的脸上读出了点不悦的意味。
耳朵不自觉地往后趴了趴,紧攥的掌心被汗水打湿。
不知过了多久,那视线收了回去。
像是扼在颈上的手终于松开,祁岭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感受新鲜的空气在他肺叶里扩散。
“骆亦怀。”
对方简洁明了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伸出手。
祁岭慌忙接过对方的手。
“我叫——”
两手交叠的瞬间,祁岭这才想起自己甚至没来得及擦擦满是手汗的掌心。
眼见对方眉头一簇,祁岭那仅剩的一点底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语气弱下来,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我叫祁……岭……”
等到握手结束的时候,祁岭简直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明舟,我先走了。”
骆亦怀冲骆明舟点点头。
“好。”
骆明舟向前一步,“大哥,我送你。”
“不用。”
骆亦怀拍拍骆明舟的肩膀,从他身边走过,“有车,你忙你的。”
突然,他脚步一停,偏头盯着祁岭头顶的耳朵:
“你要是想留在公司,就老老实实地把尾巴和耳朵收起来。”
留在……公司?
祁岭脑袋里缓缓地升起一个问号。
什么公司?谁的公司?
可对方却没给祁岭质疑的机会,眨眼间便已走远。
祁岭唰地扭头望向骆明舟:
“你哥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骆明舟不自然的咳嗽一声。
“挺好看的啊。”
他伸手抓了把祁岭的毛耳朵,装作一脸不解的模样:
“还有聪明毛,多机灵啊。”
祁岭啪得拍掉了耳边的手。
要不是看在周围人来人往怕影响不好,他绝对还要在骆明舟膝盖再来上一脚。
“我问的是他前半句什么意思。”
祁岭说得咬牙切齿。
“两位祖宗,你们可是让我等的好苦啊。”
人为至,声先至。
细细的鞋跟嗒地一声叩在地砖上,周潇逍抱臂在两人面前站定。
头发在脑后挽成个光滑的髻,耳垂上带着粒金灿灿的耳钉。
周潇逍低头看了眼腕表。
“你们晚了十分钟。”
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周潇逍便率先向大厦入口走去。
电梯门关上,安静的轿厢里只有三人的呼吸声。
“你们遇到骆总了?”
周潇逍抬手按下楼层。“他和你们说什么了?”
眼见骆明舟要接话,祁岭手一抬,把骆明舟捏成了鸭子嘴。
无视手下人的抗议,他一五一十地把骆亦怀的原话转述给周潇逍。
末了,祁岭问道:
“所以,骆总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潇逍细眉一挑,偏头望向骆明舟,神色有些无奈:
“还没告诉他呢?”
骆明舟眼睛一眨,费劲地摇摇头。
周潇逍搭在肘边的手指飞快点了点,叹了口气。
“你口风也是够紧的。”
“什么?”
祁岭眉头愈发紧皱。
“你们究竟背着我盘算什么呢?”
叮咚——
显示屏上鲜红的数字停住,电梯门缓缓打开。
周潇逍先一步跨出电梯。
祁岭一愣,而后飞快追上去。
“你倒是说明白一点啊——唔。”
前面的周潇逍突然一个转身,让祁岭险些撞了上去。
他猛地刹住车,连带着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吞了回去。
周潇逍偏头望着他。
祁岭咽咽口水。
很快,一张合同递到祁岭手边。
骆明舟在一边解释:
“祁岭,从今天开始,你是我们的人了。”
“我……们?”
祁岭第一反应是对方在耍他。
可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尾页那枚鲜红的章印更是正式得惊人。
为什么自己反倒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祁岭怔怔地看向骆明舟。
骆明舟偏偏视线,躲开了他眼中的质问。手指搭在合同边缘,似乎想把纸页从祁岭手上抽走。
“这算是……惊喜。”
祁岭把合同往怀里藏了藏。
“这件事,怎么没人来寻求我的意见?”
周潇逍摇摇头,手指撑住额角。
“傻孩子,你和星程签的是卖身契。在这样的交易里,你只是相当于从张家家奴变成了李家家奴,所以你的意见不重要。明白了吗?”
祁岭张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视线缓慢垂落。
祁岭怔怔地望着地面,眉心纠在一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也不至于这样吧。”
周潇逍笑眯眯的伸出手,直像骆明舟后肩搭去。
“虽然我很魔鬼,但我可比星程有良心多了,你说是吧,骆明舟?”
冰凉的手在后颈上一捏,骆明舟登时点头如捣蒜。
明知周潇逍是在活跃氛围,可祁岭却怎么也轻松不下来。
心里的大石头越坠越重,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
骆明舟敏锐地察觉到了祁岭的反常。
他抬手碰碰祁岭的肩膀,眼神里满是关心:
“怎么了?”
祁岭摇摇头。
“行啦,再不愿意也该愿意了,你又不是受虐狂。”
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捣着,周潇逍很快调出了张绿色的二维码戳到祁岭面前。
“我的微信,麻溜加上,我一会还有事。”
“哦。”
祁岭抿抿唇,掏出手机。
滴的一声,用户主页跳出来。
熟悉的名字就这么闯入了祁岭眼中。
他瞳孔蓦地一震。
“恶、魔、小、蛋、糕”
祁岭一字一字地读出界面上的昵称,双眸死盯着周潇逍:
“这是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