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
祁岭盘腿坐在炕上，搭在膝盖上的手指飞快点动着。
而几步之隔外，骆明舟垂着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裤面，像是听候审问的嫌疑人。
突然，祁岭啪地一拍大腿，像是惊堂木一叩。
“犯人骆某，老实交代！”
骆明舟摸摸鼻头。
“反正就是……给你接了个角色呗。”
“那你干嘛瞒着我？”
祁岭皱眉看着骆明舟。
接角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瞒着自己，难不成……
一个可怕的猜测突然从祁岭脑海里蹦了出来。
祁岭上身猛地往后缩了缩，再开口时已有些磕巴了。
“骆明舟你实话告诉我，你给我接的这个角色，他是、是正经角色吗？”
骆明舟眼神一滞。
薄唇抿成条直线，已然是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
“拜托，正经公司，怎么可能把你往火坑里推。你这话可千万别让潇逍听见了，小心她敲你。”
骆明舟话音刚落，放在炕上的手机便又“嗡——”的一振。
而后是一振又一振。
说潇逍潇逍到。
对面简洁明了地甩过来三条消息。
［你：“官宣文案”］
［骆明舟：“官宣文案”］
［十分钟内，你俩给我官宣。］
祁岭：……
槽点实在有点多，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一点开始吐槽。
［不是］
祁岭被逼出了有生以来的最快手速。
［所以只有我是在官宣前十分钟才知道我要出演？］
［文案有了那官宣图呢？我的图图呢？］
［还有为什么骆明舟的也要发给我啊，我又不是他助手啊啊啊！］
对方的手速也是不遑多让，祁岭发一句，周潇逍便回一句。
［是的，骆明舟的锅］
［图自己配］
［因为你比助手好使］
祁岭：……
惨败。
“哈哈。”
祁岭慢慢地牵起唇角，企图扬起个坚韧不拔、积极乐观的笑，但实际难度远超他的想象。
一番艰难地斗阵之后，祁岭唇角笑意猛然一挎，拉下了个死人脸。
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呢。
“祁岭。”
骆明舟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他，像是刚拆了沙发然后又把卫生纸撕得满地都是的小狗崽子。
如果他身后有尾巴，此时大概已经摇得起飞了。
“你别生气，我不是怕你生气嘛。”
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呢？
望着骆明舟小心翼翼地眼睛，祁岭叹了口气。
其实他能理解骆明舟的担忧。
语言是华丽的装饰，往往会将人类的真实所想掩盖。
而祁岭又恰恰是个隐藏真心的惯犯，所以骆明舟就只能靠猜。
而猜又偏偏是个无法保证正确率的概率问题，就像上次换公司时骆明舟没有猜出祁岭会不开心。
所以这一次，骆明舟猜自己会因为角色安排而生气，故而选择了将消息一拖再拖。
有时祁岭甚至会愧疚。
是自己的反复无常导致了对方的如履薄冰。
哪怕这次也存在着骆明舟自作主张的成分，可祁岭却仍不忍心责怪于对方。
不过，祁岭没有深究那份不忍心源于何因、生于何处又靠着什么滋养，他只是点开手机摄像头，敲着下颌思考起来。
“官宣照……要怎么拍？”
这时，窗下传来一阵哒哒的爪步声。
祁岭眼睛一亮，而后利落地在炕上翻了个身，扑到窗台上。
“园园！”
窗下的大黄狗脚步一停，昂起头。
园园歪歪脑袋，滴溜圆的黑眼珠里写满了不解。
而下一秒，它四足忽而腾空，它就这么在半空中激烈地挣扎起来。
“别激动别激动别激动。”
祁岭念经似地安抚着，一边将园园搂入怀中，一下下地顺着它油亮的毛发。
“园园姐，帮小弟个忙呗。”
大概是意识到，在人类面前自己并没有太多拒绝的权利，园园慢慢停下了扑腾。
它在祁岭怀里甩甩头，而后愤愤地从鼻腔里喷出一股气。
总之就是骂得很脏。
祁岭却是咧着牙傻乐。
他颠颠怀里的园园，指挥起骆明舟。
“快拍快拍。”
“你……确定？”
骆明舟迟疑地点开相机。
“确定。”
祁岭捏起园园一只爪子冲骆明舟招招：
“这样即可以宣传电影，还可以宣传综艺，我是不是很聪明？”
“聪明。”
骆明舟唇角扬起个和煦的弧度，无奈中带着纵容。
他举起手机，将屏幕上小小的方框对准祁岭的面孔。
“三、二、一——
看镜头。”
“茄——子——”
祁岭扬起笑。
拍摄键按下的瞬间，这一刻的时间便被定格为永恒。
在这永恒里，祁岭抱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大黄狗，唇红齿白、笑眼弯弯，像是阳春三月的雪。
骆明舟手指蜷蜷，无意识抚过屏幕上的笑颜。
他低垂着眼帘，目光温柔。
啪——
祁岭一个响指吸引了骆明舟的注意力。
“甚好甚好，拍得不错。”
祁岭满意地点点头。
他贵妇人似地抚摸着怀里园园顺滑的脑壳，看向骆明舟：
“那你的官宣照准备怎么办？”
骆明舟偏头思考片刻，忽然把手机塞到祁岭手里。
不等祁岭反应过来，怀里热乎乎的园园便被对方抱走。
骆明舟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坐下，托着大黄狗的脑袋。
“我也在这里拍好了。”
两张照片拍完，园园乐颠颠地叼着鸭肉干离开。
微博很快编辑完成。
官宣文案就位、官宣照片就位，临门一脚时，祁岭却忽然没有了勇气。
他牙齿紧咬住唇，直到浅粉的软肉一点点苍白起来。
“怎么了？”
骆明舟放下手机，曲起手指蹭蹭他的侧脸。
“还是不想演吗？”
“不是的。”
祁岭咬紧的牙关一松，呼吸有些快。
他抬手捂住脸，掩在掌下的五官皱着，蕴满了无形的痛苦。
“我只是害怕，害怕我演的不好。”
祁岭何尝不明白骆明舟的苦心。
这个角色对他来说是一个转型的好机会，也是挽救他那烂到极致的名声的好机会。
可他还是恐惧。
“不会的。”
骆明舟将自己坐近些许，轻轻扶住祁岭的背。
“上一次你不是演的很好吗？”
上一次。
大概是往前数五年，祁岭曾参与过电视剧的拍摄。
而也是在那里，骆明舟第一次遇见了祁岭。
那年骆明舟二十岁，刚刚凭借着一部文艺片拿下了影帝，在电影圈里引发了不小的轰动，但也仅限于电影圈。
为了帮他打响知名度，周潇逍替他接下了一部上星的电视剧。
“诶呀，小骆！”
一进组，导演便立马把扩音喇叭往边上人手里一塞，疾走了好几米过来和他握手。
谁都知道骆明舟背后是骆家。
“汪导。”
骆明舟接过对方的手，欠欠身。
“诶呦呦，折煞我也折煞我也！”
导演忙不迭扶住骆明舟。
大手搭在肩上，导演一边引着骆明舟往前走，一边介绍着。
对于拍摄的基本流程骆明舟早已烂熟于心，但他仍听得认真。
忽然，他听到一声严厉的呵斥。
“别他//妈碍事，这东西我们要用。”
坐在小马扎上的青年眨眨眼睛，而后飞快起身让出马扎。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骆明舟看到青年通红的耳朵。
见青年态度如此，对面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哼一声，提着马扎走了。
男人走后，青年将薄薄的纸质剧本抱在怀里，低垂着头，嘴唇咬得死紧。
骆明舟以为他会哭。
可下一秒，青年忽然一抬头，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地往外一吐，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剧本上。
纸页如浪花翻动，哗啦啦地响。
骆明舟听到青年念叨着：
“背到哪了来着，第五幕第五幕……找到了！祁岭，你可真是个小天才，真棒！”
噗——
骆明舟飞快握拳抵在唇边。
“小骆？”
注意到骆明舟没跟上来，导演在前面几米处停下脚步，一脸困惑地看着他。
骆明舟轻轻嗓子，长腿一迈。
与导演并肩时，骆明舟鬼使神差地回看一眼。
青年已找了个更偏僻的角落蹲下，小狗似地缩成矮矮圆圆的一团，正专心读着剧本。
“他叫……祁岭？”
骆明舟凭音节推测。
导演眼神中的怪异更多几分，似乎不明白骆明舟怎么会对一个不重要的小角色产生兴趣。
“差不多吧，跑龙套的，我去找场务核对一下？”
骆明舟摇摇头。
“不用了。”
他自己亲自去问不就好了。
远远的，骆明舟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面向角落背对着他，正小声地念着台词，剧本倒扣着放在脚边。骆明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看到他有些夸张的肢体动作。
看来对方确实不是个老道的演员。
“喂！”
祁岭摆出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实际上却像是小犬龇牙，没一点威慑力。
大概是因为站在角落，面前的距离有限。祁岭一边侧偏过身，一边把手往前一捣。
“把东西给我——！”
这一次，骆明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他以为对方的眼睛会更柔软、更顺从一些。
但不是。
黑亮的眼睛毫不遮掩地望过来，像是一块小巧的玉石，光印在上面，闪着灵动。微挑的眼尾，又自带几分性格和聪颖。
对方的瞳孔缩了缩，却很快被好奇取代。
祁岭细密的长睫眨了眨，小刷子般扫过骆明舟的眼睛。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