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在对方诚挚而好奇的眼神里,骆明舟顿了顿。
“你……不能这么演。”
祁岭一愣。
骆明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一个陌生人突然冲上来对着自己指手画脚,怎么看都挺冒犯的。
“噗——”
对面的青年忽地失声笑开了,点点笑意在黑亮的眸子里晕开。
青年望着他:
“这么直接的吗?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啊。”
“不好意思。”
骆明舟颔首,眉头微微蹙起,带着歉意。
“我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只是我想,你可以演的更好。”
面前的青年使劲咬了下唇,像是在憋笑。
“你也真是够正经的。”
祁岭调侃着,蹲下身捡起脚边的剧本。
骆明舟以为对方要走。
可下一秒,剧本便被抚平掸净了递到骆明舟面前。
祁岭眼尾弯弯,月牙儿似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教教我吗?”
“好。”
骆明舟接过剧本。
教学并没有耗费太长时间。
简单的示范过后,骆明舟就发现对方真的是个很好的学生。
聪明、机灵,一点就通,还会举一反三。
“结束了。”
骆明舟站起身,将剧本还给祁岭。
他思忖着是否要夸奖对方一句,祁岭却抢先开了口。
“你真的好厉害!”
“我?”
骆明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夸了。
再怎么说,也该是他来夸对方才对吧。
“嗯!”
祁岭重重一捣脑袋。
青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骆明舟,“你这么厉害,以后肯定能当上男主角的!”
骆明舟这才明白,祁岭大概是误以为自己也和他一样是龙套。
还是先解释清楚吧,免得最后要用千百个谎言来圆一个错误的开始。
骆明舟张张嘴。
这时,祁岭牵住了他的衣角。
青年视线有些偏斜,脸颊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
祁岭摸摸鼻头:
“幸好有你陪我。”
娱乐圈从来都是个拜高踩低的名利场,而剧组就是这个名利场最好的缩影。
骆明舟想象不到青年在此之前忍受了多少白眼。
在这样的场景下,自己大概是唯一一个对祁岭展现出善意的人。
倘若让对方知道,自己和欺负他的那些人其实没什么分别,祁岭大概会逃跑吧。
骆明舟抿住唇,轻轻一“嗯”。
“你!过来!”
一声吼叫陡然将和谐的氛围打破。
大汉一脸不耐烦地冲祁岭一指。
“发什么愣,傻——?”
忽然,大汉脸上的表情一滞,又很快被畏惧取代。
大汉嘴唇翕动一下,似乎想叫一句什么。
骆明舟一个眼神投过去。
大汉缩缩脖颈,立马闭了嘴,周身的气焰也全然不见了踪影。
“那个……别搁这聊了,要开拍了。”
大汉耗子见了猫似地瞥一眼骆明舟,见对方没再阻拦,才冲祁岭招招手。
祁岭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歪歪脑袋,漂亮的眉皱起。
“你们……”
“咳!咳!”
大汉夸张地咳嗽起来。
“时间是大家的,快点的啊。”
“快去吧。”
骆明舟面色一如平常,他伸手碰了碰祁岭的后背。
心却在狂跳。
祁岭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后,那视线柔软下来。
“那我走啦。”
“我在这等你。”
骆明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目送着祁岭一路小跑地向着拍摄地奔去,月白的衣袂在风中飞扬。
明明只是一件普通到能在至少五个古装剧里找到同款的衣袍,穿在祁岭身上时,却颇有种羽化而登仙的灵气。
等骆明舟终于将视线收回后,他才发现大汉竟还没离开。
骆明舟又变回了往日那个礼貌而谦恭的骆明舟。
他微微颔首。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大汉搓搓手,又使劲抓抓耳朵。
“他……”
大汉冲祁岭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猛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大概是要倒霉了。”
*
“三二一——
泼!”
哗——
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祁岭蓦地闭上眼睛。
衣服瞬间被浇得透湿,深秋的风已染上寒意,一吹,冷气便向是受了鼓舞似地直往祁岭骨头缝里钻。
身体像是浸在冰里。
祁岭强忍住哆嗦的欲望,仍跪在地上。
过了泼水的剧情,接下来该是男二念台词了。
嘀嗒、嘀嗒——
水珠一颗一颗地从祁岭发尾滴下,又猛然砸碎在并不平整的鹅卵石路上,渗入缝隙。
男二却始终没有开口。
“啊,抱歉。”
男二忽然惊慌地喊起来。
“我忘记说词了。”
虽然对方这么说,但在场的工作人员无不心知肚明。
怎么可能是无意的。
男二是当红流量,在剧集筹备之初就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能接下男主一角,却不料撞上了当选影帝又背靠骆家的骆明舟。
心中不爽,但又不敢去找骆明舟的麻烦,所以最后倒霉的也就只能是祁岭这个小人物了。
在场众人虽知道原因,却又都唯恐被迁怒。
“没事没事。”
导演颇为大度地挥挥手。
“刚开机嘛,没找到状态是正常的,再泼一次就是了。来来来,道具组准备。”
“是啊是啊。”
有人跟着附和起来。
没人关心还跪在地上的祁岭。
膝盖早已被凸起的鹅卵石硌得发痛,刺骨的冷气一点点渗入皮肤,身体不自禁颤抖起来。
“诶诶,你别动。这人谁找来的啊。”
导演不难烦地嘟囔一句,而后又猝而提高了音量:
“你动了还怎么拍啊?”
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掐住大腿外侧。
手背的筋脉因用力而隆起,素来修剪整齐指甲陷入了布料。
忍住,祁岭,忍住。
突然,他在草丛后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人瞳孔颤着,拳头捏得死紧。
祁岭勉强咧开个笑,冲骆明舟摇摇头。
别来。
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三——”
熟悉的倒数声响起,如同地狱传来的号角。
“二——”
视线垂下,祁岭死盯着地面。
像是吊水时,针尖抵在血管上即将刺破皮肤的前一秒。
“泼!”
祁岭紧张地闭上眼。
水却没有泼下来。
空气静得吓人。
紧接着,不知是谁的尖叫划破了空气。
祁岭蓦地抬头。
最先看到的是绣着祥云暗纹的衣摆,而后是腰间剔透的墨色玉佩。
玉冠下,是骆明舟温柔的眼睛。
而男人身后,男二凌人的盛气早已被一瓢水浇灭。
男二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却没有一个人敢上来为他送一张纸。
“走吧。”
日头高悬,骆明舟逆着光,冲他伸出手。
骆明舟语气柔和,生怕吓着了他似的。
怎么才发现呢?
祁岭觉得自己真蠢。
对方明明穿着这么华贵的戏服,怎么会和自己一样呢?
简单的擦洗后,祁岭换掉了那套湿透的戏服。
他裹着厚厚的外套,鼻头红红的,就算他不停地吸鼻子,也没法阻碍鼻水往下淌。
鼻子又痒起来,祁岭使劲吸了吸,伸手摸向纸巾。
纸包却已经空了。
唉。
祁岭无声一叹。
忽然,一包崭新的纸巾递到他面前。
“要吗?”
纸巾后面是一张年轻的脸。
祁岭认得她。
女生和他一样,也是个小龙套。
“谢谢。”
祁岭刚准备接过纸巾,对方的手却往回一收。
贺新月两手在纸巾两侧一拍。
砰——
气流一冲,纸巾便从塑料封口处炸开。
贺新月唰地抽出几张纸。
“呐。”
“谢……谢谢。”
祁岭接过纸巾。
“你认识骆明舟?”
擦拭的动作一停。
“原来他叫骆明舟啊”,祁岭小声喃喃着,又很快自嘲一笑。
“不认识。”
“真的?”
显然,看表情就知道贺新月没有相信他的话。
“那骆明舟为什么要帮你?”
“大概……”
祁岭攥了攥手里的纸团。
“是因为他人好吧。就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种?”
“哈?”
贺新月五官皱了皱,像是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
“会有这样的人?在这个圈子里?”
是啊。
就连祁岭自己也没想到。
骆明舟就像一阵晚春的风,恍然吹入他梦中。
只是风里挟着的每一片花瓣都在提醒他,花会凋谢,而梦,也终有一天会醒来。
终究不是可以同路的人。
“不好意思啊。”
祁岭低头看看掌心里的纸巾,吸吸通红的鼻头,冲贺新月一笑。
“让你白浪费这几张纸巾了。”
贺新月怔愣片刻,而后飞快反应过来:
“喂!干嘛把人说得这么势利啊,真的很伤人诶!”
祁岭还没来及回答,满满一包纸巾便被强硬地塞到手中。
对方蹭地站起身,祁岭跟着扬起头。
贺新月孙悟空似地用脚在祁岭周围画了个圈,而后使劲指指他。
“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
贺新月来去都像一阵闪电,一身力气好像永远也使不完。
几分钟后,贺新月再次出现在祁岭视线中。
只是这一次,她手里多了个保温壶。
“姜茶,虽然是粉冲的,但应该也能顶点用。”
贺新月腿一咧,大喇喇在祁岭身边坐下。她一边介绍着,一边用手肘捣捣祁岭:
“把你的杯子拿出来,我给你倒。”
滚烫的液体倾注,甜甜的红糖香混着有些冲鼻的姜味,莫名让空气都跟着温暖起来了。
直到将保温壶里的姜茶倒尽,贺新月才停了手。
她大款一般拍拍胸脯:
“尽管喝,我最不缺的就是红糖姜茶了。”
“谢谢。”
祁岭双手捧杯,升腾的热气蒸着他的脸,很快便打湿了一片。
他慢慢低下头,小口啜饮起来。
贺新月将保温壶放在脚边,抱膝看着他。
“要我说啊,不管你认不认识骆明舟,这都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祁岭动作一停,杯口抵在唇边。
“你大可以借此机会感谢骆明舟,一来二去,你们不就熟了吗?”
贺新月手掌一拍,好像那两片手掌是祁岭和骆明舟。
“等你们熟了,你还用害怕那些人瞧不起你吗?”
说完,贺新月看向祁岭,似乎在等一句赞同。
“不了吧。”
祁岭将杯口从唇边移开。
他眼帘低垂,唇角挂着个称不上笑的弧度。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和我这样的人纠缠不清,只会被拖累。
只是祁岭没等来贺新月的回答。
他只觉衣摆被人飞快扯了扯,很快,一双皂黑的锦靴闯入祁岭视野。
祁岭蓦地抬头。
而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温度早已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