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祁岭的表情已然模糊,骆明舟只记得自己径直从祁岭身边走过。
他脚步很重,却又放得极慢。
就像是在等。
可祁岭没有开口叫住他。
回去后,骆明舟认认真真地向导演和工作人员们道了歉,为自己打断拍摄的行为。
“那您和祁岭……?”
在导演紧张而迫切的视线里,骆明舟摇摇头。
“我们并不认识。”
导演明显舒了口气。
那之后,两人再没有交流过。
一切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本就并非同路人,那就各自为谋好了。
只是偶尔视线交汇时有些尴尬罢了。
至于那个气焰嚣张的男二,当天下午便拖着行李离开了剧组酒店。
那是骆明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用骆家的权力。骆明舟仍记得,他找到大哥的时候,骆亦怀拍着他肩,一脸欣慰地夸他长大了。
但那时骆明舟在想什么呢——
自己和那些人终究是没什么区别的。
祁岭很争气,在拍摄进行到四分之一的时候,选秀节目播出,祁岭爆火。
于是,这个小炮灰工具人在下线的前一集拿到了属于他的新剧本,这一次,剧本的厚度是之前的三倍。
也是从这天开始,剧组对祁岭的态度明显好了起来。
语气柔和起来,敬称取代了“你”,就算是拍摄时出了差错,导演也会心平气和地告诉他“没关系,大家都会犯错,大不了再来一次”。
甚至,连无故旷工都可以轻轻揭过。
而骆明舟心中的祁岭,也正是在那件事里被摔得粉碎。
那是祁岭拿到新剧本的第十天。
那天骆明舟的拍摄任务在下午,不过出于习惯,他还是提前一小时到了剧组。
一进组,他便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反常的气息。
“怎么还不来啊……”
“……这就飘了”
“才火几天啊就敢谈恋爱……”
窃窃私语落入骆明舟耳中。
只听脑袋里轰得一声,骆明舟忽然想起那天的祁岭和坐在他身边的女生。
“怎么回事?”
再顾不上礼数,骆明舟飞快抓住其中一位工作人员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工作人员的表情瞬间惊恐起来。
“骆、骆老师?”
“抱歉。”
骆明舟强行稳住心绪,收回手,视线却仍停留再对方脸上,好像不得到一个答案就绝不会罢休。
工作人员嗫嚅几下,而后压低了声音。
“是祁……祁老师,他本来一个小时前就该来的。虽然有把后面的拍摄提到前面顶着,但马上也要拍完了,要是一会祁老师再不来的话,拍摄进度肯定会受影响的。而且,”
工作人员恐惧地瞥向不远处的导演。
“马上汪导就要生气了。”
导演生气,全剧组的普通人都要跟着遭殃。
说完这些,工作人员低着头,不安地扣着指甲。
许久没等到骆明舟的回答,她就以为对方已经离开,可一抬头,她便对上一张无表情的脸。
冷得像是置于冰雪里的白铁。
尤其是那双向来温和的眼睛,此刻像是寒冬腊月里的冰面,下面是暗流涌动的幽蓝色深渊。
工作人员莫名打了个寒颤。
“谈恋爱,是指什么?”
骆明舟垂眼盯着她,高大的压迫感坠在她肩头,好像只要自己说错一个字,冰凉的手便会毫不留情地扼上她脖颈。
工作人员飞快摆起手来,连有什么东西从她口袋里掉出来了都不知道。
“不是不是,那个是我们乱猜的。因为、因为……”
她声音弱下来:
“因为早上有人看到祁老师带着一个女生走了,不过我们都没看到那个女生的脸,也许,不,肯定是那个人看错了!”
锐利的视线终于从她脸上离开。
工作人员悄悄松了口气。
忽然,那挺拔的身姿俯下来,阴影像是张巨大的网,她逃无可逃。
工作人员心一颤,害怕地闭了眼。
“谢谢。”
温润的声音响起。
工作人员难以置信地睁开眼。
只见骆明舟已恢了往日平易的气质,他手向她摊开,润白的手掌上躺着她的工作证。
正是之前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的。
工作人员费劲地张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飞快拿过工作证。
骨节分明的手指往回一收,攥成个半握的拳。
骆明舟大步向导演走去。
“导演,先拍我的部分吧。”
*
后来,直到骆明舟的单人部分都快要拍完的时候,祁岭终于姗姗来迟。
看到骆明舟时,祁岭明显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挂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懒散表情,好像迟到的不是两小时而是两分钟。
那一瞬间,骆明舟只感觉一股无名的怒火直冲头顶。
他几乎想扳住祁岭的肩膀质问。
问对方怎么可以被腐蚀得这么快,还是说,祁岭根本一开始就是这种人,只是自己看走了眼。
或许从头至尾,只是他在自作多情而已。
自那天开始,祁岭的名字变成了一种气味、一种声音、一种本能反应,哪怕只是稍稍感知到些许,骆明舟都会无比恶心。
也正是在那一天,骆明舟意识到,人类何其浅薄,爱恨竟可在一息之间颠覆。
后来的时间就像按下了加速键。
骆明舟成功打开了知名度,各方面的邀约都多起来。
若不是半年后,开播前夕,骆明舟收到剧组的宣传通知,这段记忆大概会永远深埋于心底,不见天日。
明明心中不屑,骆明舟却又无法自制得去翻看那部冗长啰嗦的电视剧。
他一遍遍地翻,在每一个细节和角落里寻找祁岭的身影。
不知寻找到第多少遍事,骆明舟终于意识到,祁岭的戏份被一剪没了。
因为组合解散,也因为祁岭开始走黑红人设。
这不是骆明舟第一次见识到娱乐圈的残酷,却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一次。
命运绕了个圈,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那时骆的明舟恍惚发觉,或许从始至终,变的都不是祁岭。
而现在,骆明舟更加坚定地相信这点。
所以,亲自去问不就好了。
“祁岭。”
回忆落于实处,骆明舟看向祁岭。
那个他曾经让他恨到牙痒的脸就在面前。
祁岭歪歪脑袋,澄澈的眸子望向他,一如当年。
“傻了?”
祁岭咧开个笑,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骆明舟捉住他纤白的手腕,凸起的腕骨贴着掌心。
“祁岭,当年你——”
嘟嘟——
手机铃声没眼力见地响起来。
两人几乎是同时偏头看向振动的手机。
可谁都没有打破动作的平衡。
像是再等着手机自己偃旗息鼓。
铃声却愈发急促起来。
“骆明舟?”
祁岭挣了挣。
骆明舟触电似地收回手。
“抱歉,我的电话。”
按下接听键的瞬间,骆明舟终于想起来他们似乎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骆明舟,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电话那边,周潇逍话音刚落,这边祁岭便“啊”地叫了一声。
“官宣博!”
“是呢,官宣博。”
周潇逍冷笑。
离限定的发博时间只剩50秒了。
两人飞快地凑到祁岭手机面前,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
“快!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没有没有。”
“那我发了?”
“发,还有我的。”
“你的用你自己的手机发啊!!”
“……对哦。”
周潇逍:……
终于,微博卡着点发了出去。
电话那边,周潇逍长叹口气,喃喃着:“退休,明年就申请退休。”
不待骆明舟开口挽留,电话便咚得一声挂断。
两人对视一眼。
就像是学生时代一起在教室门口罚站的大哥和二哥。
“那个”
“我”
两人猝不及防撞了车。
祁岭摸摸耳朵。
“你先说吧。”
骆明舟点点头。
只是他尚未开口,便又被一道冰冷的机械音打断。
“CP值,+5”
“诶?”
祁岭抬头望望虚空。
“怎么还加上分了呢?而且还是这么多分?”
“或许是,识别错了?”
骆明舟也有些不解。
按理来说,他们现在并没有做什么亲密的举动,也没有刻意卖腐。
祁岭挠挠额头,突然又看开了一般挥挥手。
“算了,就当是系统送我们的好了。天上掉馅饼就没有不要的道理,对吧骆明舟?”
祁岭看向他。
骆明舟抿抿唇,垂下眼。
“嗯。”
轻轻一声,几近于无。
空气不期然静下来。
祁岭慢慢仰身靠在墙面上。
他盯着顶上古旧的房梁,自言自语般喃喃。
“不知道现在有多少分了。”
“分数查询中……”
声音响起得太过突然,祁岭一个哆嗦坐直了身,眼睛瞪得滚圆。
“当前分数——47分。”
47分,也就是说,还差53分,他们就可以彻底解开绑定了。
骆明舟搭在裤面上的手揪紧。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啊,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祁岭呢喃着靠回墙面。
“不过”,他忽然偏过头,笑着看向骆明舟,“恭喜你啊,很快就可以不用被我拖累了。”
骆明舟眉头一皱。
谁说是拖累?
他刚想反驳,祁岭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睡觉吧。”
祁岭睡眼垂下来,莫名染上些缱绻。
他冲骆明舟扬起个软和而疲倦的笑:
“不管为什么加分也不管还要多少分,先睡觉吧,明天不知道还有什么活要做呢。”
骆明舟抿抿唇。
明天再说吧。
很快,房间暗下来。
只有稀疏几颗星子悬在窗外,洒下微弱的亮光。
黑暗中,骆明舟感到身侧地人翻了个身,被子在动作间发出悉悉卒卒的响。
本说着要睡觉的人到了现在又好像睡不着了。
又是几下辗转后,骆明舟听到祁岭猫儿似地用气音唤他:
“骆明舟,睡了吗?”
“还没。”
骆明舟偏头看向对方。
只见那墨玉似般的眼睛睁着,恨不得比天边的星子还亮,却被焦躁填满。
“你说,他们会不会一起施压,反对我演啊。”
祁岭喃喃着。
在深渊里煎熬太久,祁岭好不容易等来了一线生机。
只是他分不清,那究竟是救援的爬梯,还是上吊自缢的绳。
“不会的。”
骆明舟抬手扶扶他毛茸茸的脑袋,重复着:
“不会的,有我在呢。”
而他们谁都没有料到,两人的评论区已悄然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