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祁岭的质疑声仍在耳边,空气却已静了许久。
房梁的影渐渐在骆明舟眼里分裂,由一根裂变成两根、四根……
肩上的手更大力地摇动几下。
“骆明舟!你快说啊!”
焦急中已隐隐带着些恼火。
倘若自己实话实说,祁岭大概会更生气吧。
骆明舟想着。
他知道自己从不像装出来的那么高尚,都说人越缺什么越要展示什么,他那些故作姿态的壳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壳下丑陋的灵魂。
他只是骆家的养子,却把腐朽的商贾习气一丝不落地全学了过来。
“我说。”
骆明舟偏头看向祁岭。
他已然做好了丢盔弃甲的准备。
“是我让赵乾五年没有戏拍。”
肩上的手一僵。
祁岭的手指犹豫地从他肩上撤开。
“还有呢?”
“接不到任何代言。”
“还有呢?”
“上不了任何综艺。”
“还有呢?”
“红毯和盛典也不行。”
如此几轮答完,祁岭肉眼可见地沉默起来。
骆明舟抿抿唇,忽然腰背一挺坐起身,急匆匆补道:
“不过我没有断他的商演。”
当然,没断很有可能只是他没想起来。
毕竟骆明舟自己从不接商演。
祁岭表情抽搐一下,看向他。
骆明舟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像是有人在他胸腔里建了个中央厨房,每一口锅都在火气十足地颠炒。
审判到来前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祁岭摸了摸鼻头,视线有些飘忽。
“还……挺爽?”
像是有人在屏幕外啪得按下了暂停键,短暂的凝滞过后,中央厨房的锅碗瓢盆更加热闹地工作起来,颇有种要将天顶掀翻的架势。
骆明舟按按造了反的心口,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祁岭:
“你,不怕我吗?”
“怕。”
祁岭答得干脆。
骆明舟哑了火。
祁岭压眉盯视着他,像是隔笼打量着猎物的小兽。
“我当然怕,我怕有一天我会变成赵乾,怕你用同样的法子对付我——但骆明舟,是你说的,要我缠紧你、掠夺你。”
“所以。”
祁岭站起身,骆明舟的视线跟着抬高,变成了至下而上的仰望。
“我会在你后悔前超过你。”
骆明舟张张嘴。
最后,千言万语变做一个纵容的笑。
他抬手抚抚祁岭的脸颊:
“快点超过我吧。”
身侧忽地响起声轻叹。
这时,骆明舟才想起屋里似乎还有第三个人。
看祁岭涨红的脸,对方大概也把周潇逍给忘了。
周潇逍抱臂,看向两人的表情里满是戏谑:
“总感觉你们在玩一种很新的S///M。”
“别、别说了!”
祁岭后知后觉地羞耻起来。
他脸颊涨得通红,被踩了尾巴似地一叫,一溜烟钻被窝里了。
只留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在外。
周潇逍无奈地摇摇头。
她抬起手刀在骆明舟肩上一砍:
“早这么说哪还有那么多屁事。”
“嗯。”
骆明舟笑笑。
“以后不会了,谢谢你。”
被窝外的耳朵一颤,像是焰火跳动一下。
祁岭小心翼翼地抬起被子,黑亮的眸子从缝隙里望出来。
“对了周姐,现在网上是个什么情况?”
周潇逍没再纠正称呼。
她毫不在意地一耸肩:
“还能怎么样,次次如此,一点新意都没有。”
被窝里眼睛一眨。
“放心吧。”
周潇逍隔着厚厚的棉被拍拍,感受到被面下软弹的耳朵,周潇逍没控制住捏了捏。
身旁的视线强烈起来,周潇逍一个眼刀反甩回去,却也收回了手。
“虽然现在的舆论复杂,但还有我在呢,不是吗?”
被窝里的祁岭一愣。
有我在——
大概是最能让人安心的一句话吧。
祁岭猛地掀开被子,一把抱住周潇逍的手臂。
“周姐,你是我唯一的姐!”
周潇逍哪见过这阵仗。
她龇牙咧嘴地想把手臂抽出来,却又怕伤到祁岭不敢太使劲。
幸而祁岭很有眼力见地松了手。
周潇逍整了整并没有皱起衣摆,又换上了往常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色。
“总之,把手机关起来什么都别看,一切交给我,懂了吗?”
祁岭捣蒜似地一连点了好几次头。
“行,那我走了。”
周潇逍扬扬下颌。
眼见两人起身要送,周潇逍手一抬,止住了两人动作。
“得,歇着吧。”
没走两步,周潇逍忽而回过身,看向祁岭:
“李凯那个蠢蛋,要不要我找个人揍他一顿?”
祁岭眼睛一瞪。
“还能这样?”
他皱起眉,咬着唇嘶嘶地吸气,纠结起来。
这是真心动了。
骆明舟简直要被这坦诚的反应给逗笑了。
忽然,祁岭松唇重重一叹。
“还是算了吧。虽然我很讨厌他,但只要他不来找事,我也不想招惹他,能离多远离多远吧。”
“前提是他不挑事?”
“对。”
祁岭点头。
忽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物随主人,就连周潇逍的来电铃声都是风风火火的。
骆明舟看着周潇逍接起电话,而后神色一变。
他隐约看到周潇逍用口型骂了句什么。
“先走了。”
周潇逍捂住手机收音处匆匆招呼一声,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窗外,在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后,重新归于寂静。
只有老李头的戏曲机不知疲倦地响着。
周潇逍的快速撤退就像是一阵风,为氛围笼上一层阴云。
“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祁岭迟钝地一眨眼睛,视线在起落间越垂越低。
“不会的。”
骆明舟捏捏他的手。
“潇逍不是说了吗,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中。还是说——”
骆明舟调笑着一挑眉。
“你不相信她?”
“不是的!”
祁岭忙不迭否认。
“我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声音渐弱。
“算了。”
祁岭使劲摇摇头,而后啪得一拍大腿。
“你们说的对,我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祁岭长舒口气,站起身。
他抬手按下烧水壶的开关,而后一头扎进行李箱,在物品的海洋里翻找起来。
很快,他手里多了两包花花绿绿的奶茶粉。
“找到啦!”
祁岭冲骆明舟挥舞几下奶茶粉,就像小狗翻出了一块沾满了泥土的骨头,骄傲地摇着尾巴。
“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奖励自己一袋奶茶。今天本大爷心情好,请你喝了。”
正常骆明舟哪会喝这种东西,但他仍配合着祁岭欠欠身:
“那小的就谢过祁小少爷了。”
祁岭高兴地尾巴一甩,把两人的杯子在烧水壶旁排开,热热闹闹地忙碌起来。
骆明舟就爱看祁岭现在的模样。
自由、热烈,就算冒失一点也无所谓。
水汽不断地从壶口涌出,热水在壶肚里响亮地翻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下雨的缘故,骆明舟忽然觉得屋子里有些闷。
他起身走到窗前,抬手一推。
沉闷而粘腻的空气缓慢地渗透进来,参杂着广播声。
大概是戏听久了也疲劳,戏曲机被老李头调到了广播模式,此时正播着无聊的、称不上是新闻的新闻。
骆明舟跟着听了一会。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前经纪人李凯向媒体披露……”
骆明舟猛地一愣。
短暂地反应几秒后,他抬手就要关窗。
啪——
水壶开关一跳。
房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诶!来咯!”
小院里,老李头已关上了戏曲机,应着屋里田婆婆的呼喊,趿拉着劳保鞋从躺椅上起身。
满院满屋里全是鞋底踢踏地蹭过地面的声音。
骆明舟僵硬地站在窗前。
潮湿的空气像是海浪,一下下舔舐着他的脸。
李凯说什么了?
祁岭听到了吗?
绝对听到了吧?
脑袋里被这些声音吵得几乎要爆炸。
这时,一股灼热的蒸汽扑上骆明舟的下颌,瞬间腾起一片小小的水痕。
“草莓味的。”
祁岭抬抬水杯,示意他接住。
浓褐色的奶茶在杯壁间轻轻摇荡,水汽氤氲。
骆明舟盯着杯口。
“拿着呀。”
祁岭把水杯往前送了送,他歪歪脑袋,对上骆明舟的眼睛。
“怎么?感动傻了?”
骆明舟看清了那眼里澄澈的笑意。
他忽地伸手一抓,掌心贴上滚烫的杯壁。
祁岭惊慌地叫起来:
“喂!小心烫——”
咔哒一声,杯底磕在桌上。
滚烫的茶液溅出。
骆明舟扯着祁岭就往外走。
“你到底怎么了?”
腕子在禁锢中挣扎,骆明舟却全无感觉似地兀自拉着祁岭往外走。
片刻后,破旧的小院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骆明舟,松手。”
祁岭语气里已藏着怒气。
骆明舟脚步一停,松开细瘦的手腕。
他转回身,看向祁岭。
“你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冲出来,问你也不吱声。”
祁岭揉着被攥疼的腕子,眼里满是警惕。
“抱歉。”
骆明舟垂下眼帘。
“我只是想……带你出来散散心。”
祁岭抬起眉,打量着他。
似乎正辨明话中的真假。
“好吧。”
祁岭视线移开,忽而把手往骆明舟身前一伸,强硬地吐出个字:
“手。”
骆明舟一头雾水的伸出左手。
“另一只。”
祁岭语气不耐,直接扯过骆明舟的右手,将他的手掌摊开,仔细检查起来。
“那么烫的杯子竟然用手直接拿,是不是笨啊你。”
骆明舟一呛,噗嗤笑了出来。
祁岭剜他一眼。
“笑什么笑?”
确认只是有些烫红了后,祁岭把骆明舟的手一丢,抬脚就往前走。
骆明舟看着自己的手。
再抬头时,祁岭正抱臂在一米外等着他。
“走啊,不是你说的吗,散心?”
骆明舟忙不迭小跑着追上去。
两人漫无目的地沿着乡间小道走着。
这次出走纯属骆明舟匆忙中的走投无路。
当时他只想着绝不能让祁岭听到有关于李凯的消息,至于他们该往哪走、该走多久,骆明舟都没有概念。
幸而祁岭也没问他这个问题。
两人就真的如说的那样,散散心。
随便走走就很好,只要能和祁岭一起。
骆明舟感觉唇上起了层细密的汗珠。
乡间小道狭窄,两人也就自然而然地挨得极紧,身侧的手随着步履摇摆,总有意无意蹭过。
蹭过的皮肤像是烧起了一团火,掌心里却是汗津津的冰冷。
骆明舟几乎要被着冰与火的极端折磨疯了。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握住那团火源,好让那火来暖一暖自己冰凉的掌心。可他又怕,火苗本就微渺,他怕自己靠近对方就会逃走。
可欲望一旦产生,就难逃愈演愈烈的宿命。
骆明舟试探着伸出手指,一点一点逼近,只差最后分毫了——
“骆明舟。”
祁岭停住脚步。
手飞快插进口袋。
骆明舟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扬扬下颌。
“怎么了?”
心在狂跳。
祁岭嘴角一抽。
“好好的耍什么帅?”
骆明舟摸摸鼻头。
祁岭奇怪地看他一眼,而后将目光移开。
骆明舟跟着望过去,才发现面前是一座小小的矮房,比老李家的还小、还破,连院子都没有。
墙根下荒草丛生,墙上是不知哪个调皮小孩留下的粉笔涂鸦。
“李……”
骆明舟歪着脖颈,费劲地分辨着涂鸦上的字,却怎么也看不清。
“李府。”
祁岭接道。
好像还真是个“府”字。
骆明舟偏头看看祁岭。
“你怎么认得这么快?”
“因为那是我写的。”
骆明舟眼睛一眨。
什么?
前方,祁岭已迈步进了矮房。
骆明舟慌忙追上去。
“这是你家?”
“是。”
“那你怎么没提过?”
“没什么好提的。”
两人在房子中间停住。
骆明舟怔怔地望着祁岭,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祁岭下颌紧绷,却不看他。
李府……李府。
骆明舟忽然意识到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姓李?”
祁岭抿着唇,不答。
忽然,矮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愈渐逼近。
祁岭神色瞬间无措起来。
“怎么会有人来?”
来人响亮地笑起来,已走到门口了。
“这边!”
骆明舟一把扯着祁岭的手向墙角的衣柜跑去。
柜门闭紧的瞬间,调笑声刺破屏障,骤然清晰起来。
“大爷的,可憋死我了你。”
“你以为我不急,都怪这两天那个死鬼看得可紧,我想跑都跑不出来我,哎呦!”
啪一声巴掌的闷响。
骆明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