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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晨起,鸟鸣啁啾,天色晴朗。

    玉兰花的枝杈间,两只青雀依偎玩闹,翅羽轻蹭。暖光透过雕花木窗,映出榻上交缠的身影。

    商子清蜷在萧肃臂弯,雪色中衣滑落肩头,露出锁骨处点点红梅。

    萧肃半倚着,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怀中人眼尾的殷红小痣。

    昨夜半哄半迫的缠绵仍历历在目——商子清起初躲闪,被他扣着手腕按在榻上,一声一声地唤着自己的表字,眼尾洇着潮红,连喘息都带着颤。

    察觉到怀着人将醒,他又忍不住拨弄起云澈颤抖的长睫来。

    十年前冷血的好似无情无爱的萧肃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后会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便让他喜欢得不得了,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

    “王、王爷!”

    商子清骤然惊醒坐起,中衣带子散开大半,露出心口未消的指痕。待看清眼前含笑的面容,昨夜种种轰然漫上心头,从耳尖到锁骨霎时染透霞色,他慌乱拢衣欲起,想要起身逃离这令人窘迫的氛围。

    “是臣失礼了……”

    “嘘。”萧肃的指尖轻抵住他的唇,灼热的气息烙在他耳畔,“能不想像昨夜那般,再叫我一声“听寒”。”

    檐下青雀突然扑棱棱飞走,带落几瓣玉兰。

    商子清垂眸盯着锦被上的刺绣,称呼萧肃的表字并非不可,只是昨夜他哭过的嗓音沙哑,又浸染了情欲的甜腻,声音像是裹了蜜糖般让他回想起来都会脸红。

    二十年循规蹈矩的深院生活,骤然被这般炽烈的情意席卷,反倒叫人不知所措

    “臣……”

    眼前的人又将自己藏了起来,仿佛昨夜那个会缠着他哭的云澈只是他一个人的旖梦。

    萧肃又气又无奈,最后也只是将人搂得更紧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不逼你了。”

    “笃笃。”

    叩门声骤响打断了殿内逐渐旖旎的气氛,阿凉捧着药盏立在门外,头垂得极低,“王爷,公子该用药了。”

    商子清的药从小到大一直不怎么断过,从根骨上带出的体弱之症只能慢慢调养,前些日子大悲又伤了身,如今更是要仔细养着。

    萧肃单手接过青瓷碗,舀一勺汤药抵在商子清唇边,柔声哄道,“乖,今日天色正好,喝完带你去猎场转转。”

    药汁苦涩漫过舌尖,他无意识攥紧衣角。

    还未等他蹙眉,萧肃就从一旁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掐丝珐琅盒,拈起块琥珀色的松子糖,甜意化开逐渐在唇齿间化开。

    “今早特意命人从城中铺子买来的,云澈赏脸尝尝?”

    *

    远山叠翠,郁郁苍苍,白马踏碎了草尖的晨露,商子清僵坐在马背上,指节攥得缰绳皮革吱呀作响。

    之前只听萧肃说猎场有饲养的小鹿,很通灵性,甚是可爱,却完全忘记了自己不会骑马。

    “放松些,别害怕,踏雪很乖的。”萧肃从身后环抱住他纤细的腰身,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紧握的手上帮他卸力,“缰绳粗糙,握的太紧伤手。”

    萧肃身上的龙涎香笼住他周身,不自觉便逐渐放松下来,萧肃也解下腰间的银色小弓递给他,“试试。”

    这弓轻巧是萧肃专程带来给商子清练手的,他握着商子清的手缓缓拉弓搭讪弦,箭簇随着林间的清风微微发颤。

    “沉腕,凝神。”

    “咻——”

    羽箭歪斜着射入树干,惊起一片飞鸟,他的耳尖漫上绯色。

    “无事。”看出了商子清的郁闷,萧肃头一次在这种事上信口胡诌,“第一次拿弓,云澈已经很厉害了。当年我初执弓,十箭有九箭也脱靶。”

    “王爷莫要打趣臣了,大周谁人不知王爷是战神将军,未到加冠就立下了赫赫战功,编故事也挑个可信的。”

    “谁也不是生来就是这样,都是练出来的。”萧肃轻笑一声,又想起了往事,“十四岁初到漠北军营的时候,副将扔给我一杆红缨枪,那枪头比我还高半寸。”

    “那时候军营里没人看得起我,老兵们都觉得我是细皮嫩肉的皇子,见了血怕是要尿裤子。”

    “王爷不必在乎旁人的看法,用实力让他们闭嘴就好。”

    林风骤紧,商子清话音未落,便见对方唇角的笑意骤然冻结,他的声音裹在沙沙叶响里像是被砂石磨去了锋芒的刀刃。

    “他们确实闭嘴了,是在三个月后。”

    远处鸟鸣鹿鸣不知何时止歇,整片密林只余箭簇在风中的嗡鸣。

    “我带着三百轻骑绕到突厥大营后方,火把点亮时才发现斥候给的地图是错的——前面是断崖,后路早被重甲兵堵死。箭雨落下来时,我亲眼见着平日里最爱笑话我的络腮胡被射成刺猬。他咽气前把染血的护心镜塞给我,满嘴的血沫堵住了他的喉咙,我凑近了才能听清他的声音……”

    “是什么……”

    商子清没有察觉掌心冷汗涔涔,他不自觉地倾身去看萧肃的眼睛,额发几乎要蹭到萧肃紧绷的下颌。

    那双眸子里翻涌着他从未注意的,大漠的血色。

    “跑。”

    萧肃突然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唇角扬起一抹张扬的笑。

    “本王才不会做逃兵。”

    像是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让商子清恍惚了一瞬。

    “等我醒来的时候,遍地都是残肢,那杆红缨枪已经断成两截,枪头都磨钝了,茫茫夜色里,只有我一个人浑身是血,拖着枪爬回了军营。”

    真是太久没有想起那个冷冽的夜晚了,是那样的安静。

    除了他,天地之间没有一个人。什么汉人、突厥人、皇子、大头兵……

    统统都没有。

    只有他,只有风声。

    “吓着了?”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萧肃的掌心重新环住了他的腰身,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都是些旧事,若不是今日提起,我已经快忘了。”

    可是怎么会忘呢?

    说到底是从来没人问过,他们只看到了战功,没人问起那一晚的萧肃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树影间寒光一闪,萧肃浸润着温柔的眸子骤然一冷,唇角绷紧。

    “有人!”

    话音刚落,箭簇破空之声骤起,十余道银光自林间疾射而来!

    萧肃眼底戾气翻涌,抽出佩剑,剑锋横扫如蛟龙摆尾,劈开两支直取商子清咽喉的冷箭。

    林叶簌簌震颤的刹那,第三支玄铁箭破空而至。箭簇撕开暮色时竟诡异地拐了道弯,直逼商子清心口。

    “小心!”

    萧肃瞳孔震颤,猛地搂住商子清腰身,旋身将人按进怀中的瞬间,玄铁箭贯穿他左肩胛骨。碎骨声混着血肉撕裂的闷响炸在耳畔,商子清眼前骤然漫开猩红血雾,黏稠的血珠顺着睫毛往下淌,将天地染成猩红。

    “萧肃!”

    “抱紧我!”萧肃厉喝一声,单手攥住缰绳猛扯。马匹吃痛扬蹄,商子清只觉天地陡然倾斜,耳边炸开凄厉嘶鸣——受惊的马匹竟朝着断崖狂奔!

    来不及了……

    身后是数十名黑衣刺客包围而来,眼前的碎石簌簌滚落深渊,萧肃伸出染血的手捂住了商子清的双眸,殷红的血色从指尖流出。

    “别怕,有我在。”

    崖上风声猎猎,失重感攫住五脏六腑的刹那,他听见萧肃压抑的闷哼。

    那支贯穿左肩的玄铁箭正剐蹭着嶙峋石壁,每下摩擦都带起血肉飞溅,他却将商子清抱得更紧,任由后背在嶙峋石壁上刮出血痕。

    飞快赶来的黑衣刺客望向眼前深不见底的断崖,彼此对视一眼。为首的男子抬脚将碎石踢落深渊,听着久久不闻回响的寂静。

    “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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