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

    打发完人去太医院,姬云又吩咐宫人为封屹更衣,将他一身湿冷厚重的衣物换下。封屹闭着眼睛任他们折腾,终究是没能抵挡住高烧昏死了过去。

    等太医来了又是好一阵忙活,封屹在半梦半醒间依稀只听到了几句什么“受了风寒”,“底子虚”,“要好好补补”之类的屁话,接着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姬云耐心地听完太医的叮嘱,吩咐李福亲自将他送回太医署,这才返回屋内,盯着封屹的睡颜发起了呆。在他印象里,封屹不是一副伪装出来的谨小慎微,就是故意气自己时的讥讽刻薄,好像两人很少有好好说话的时候,更别提像这样安静平和地共处一室了。

    姬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封屹时候的场景。

    当时父皇刚刚登基,干净利落地处决完前朝皇帝的一家老小,就留下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子封了个勉王,用以安抚前朝旧臣之心,向天下彰显自己的仁慈。

    他当时刚封了太子,忙着收拾东宫,并没有将那位前朝皇子放在心上。谁知晚上父皇身边的首领太监就把人领来,告诉他从今往后这位勉王就是自己的伴读了。

    姬云打量着眼前这位看起来营养不良、畏首畏尾的豆芽菜,很难相信他曾经竟然是一位皇子。尽管心中对他很不以为意,但是多年来接受的教导让姬云第一时间权宜好利弊,连忙扶起对他行礼的封屹,语气温和道:“勉王不必多礼。”

    当时封屹的回答姬云至今都记得,他说:“太子殿下至纯至善,臣敬佩不已。”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封屹那双乌黑的眼却不带一丝感情地直直望进姬云眼底,好像一个照面便戳穿了姬云所有的伪装,让他顿时如坐针毡。

    姬云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是刚见面,封屹就铁了心地认定自己是个伪君子,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持续不断地给自己找不痛快,哪怕因此受到惩戒也乐此不疲。

    姬云一度有段时间非常抗拒见到封屹,先开始他以为是觉得封屹麻烦,后面随着年岁渐长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是抗拒看到真实的自己。正如封屹所说,他就是一个伪君子。对于天下百姓是死是活他内心其实一点也不感兴趣,礼贤下士、宽得仁厚的背后是他不以为然的内心。

    长久以来他便被教导要懂礼法、知进退、守孝悌、爱子民,他不敢违逆丝毫,一直恪尽职守地扮演着一块众人眼里完美无瑕的美玉,甚至连自己都快要被欺骗了去。直到封屹出现,他毫不留情地撕碎了自己常年来的伪装,残忍而清晰地告诉自己,他天生就是个麻木不仁的怪物。

    封屹于他,像是一块引导着他释放内心阴暗的镜子,姬云恨着他,却也离不开他。

    姬云的思绪回神,看着封屹因为身体不适而拧起的眉头,他近乎温柔地将其抚平,像是情人之间地低喃道:“看透了又怎样,我依旧得困在这礼数堆成的人皮架子里,你也休想得到解脱。”

    第二日封屹醒来时还有些恍惚,烧得有些糊涂的脑子转了转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他猛地起身,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一旁正在打瞌睡的小太监被封屹的动作惊醒,浑身一个激灵,接着很有眼力见地上前搀扶着封屹在床边坐好,一边动作一边对外面高声道:“殿下洗漱——”

    封屹开口道:“太子……”声音沙哑得令封屹自己都皱了皱眉,嗓子十分不舒服地咳了一声。

    小太监服侍着封屹洗漱更衣,低眉顺目地回答道:“太子殿下上朝去了,临走前吩咐奴才们好好照顾殿下,殿下任何需要直接吩咐奴才就行。”

    封屹穿戴齐整后喝了口端上来的热茶,觉得嗓子舒服了一些才开口道:“多谢太子殿下。”

    小太监也是一脸崇拜道:“昨儿的情况甚是危急,太子殿下亲自照顾了殿下一夜,直到上早朝才离开。”

    封屹暗暗皱了皱没,心里思忖:亲自照顾他一夜?姬云究竟想要干什么?

    封屹在东宫用完早膳后便出了门,七拐八拐地钻进了个破烂的小食肆。

    他抬手敲了敲满是脏污的柜台,将正在打瞌睡的掌柜的叫醒。那位掌柜的抬眼就看见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一时间有些愣神。

    封屹不耐烦地轻咳一声,掌柜的这才回过神来,笑容殷勤道:“您可算来了,我家主人等您半天了。”

    封屹沉默不语地跟着掌柜的来到了一处包房里,屋内几人齐齐看向他。封屹对坐在上首的锦衣男子点了点头,招呼道:“成王殿下。”

    此人正是二皇子姬亭,他与三皇子在加冠后便封了王赐了王府,他是成王,三皇子是睿王。

    姬亭对他一笑,赞赏道:“勉王殿下,你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

    封屹在他的示意下缓缓落座,飞速地扫视了一圈包方里的众人,之后低垂下眉眼,客套道:“殿下谬赞,屹幸不辱命。”

    姬亭左侧一位身材魁梧、一脸凶相的男子乐呵呵地对封屹道:“多亏了勉王殿下,陛下对太子十分不满,今日早朝的时候狠狠地斥责了他一番,责令他回去思过,在殿下病好之前都不必来上朝了。真是痛快!”

    姬亭用胳膊碰了碰那男子,低声呵道:“敏通,慎言!”

    这位一脸凶相的男子就是当朝神机营的坐司官陈富宝,字敏通,武艺高强,是姬亭一手扶植上来的亲信,对他可谓是忠心耿耿。

    姬亭对封屹笑道:“勉王殿下见笑了。如我们当初所约定的那样,本月月底,户部主事会有一个空缺。”

    封屹昨晚突然与姬云发难,一方面是想给姬云找不痛快,另一方面是他与姬亭做了交易,事成之后姬亭会为他在朝中安排上一官半职。

    当今户部尚书是姬亭的岳父。封屹明白姬亭这是对自己不信任,要把他安排到眼皮子底下盯着。

    封屹自从被封了勉王之后,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骨子里的暴虐杀伐不得已被深深地压制。一开始还好,还能靠给姬云找不痛快勉强压制,但近几年越发压抑的日子让他隐隐有了失控的前兆。于是他接过了姬亭递来的橄榄枝,与他交易:他帮姬亭对付姬云,姬亭要把他安排进刑部,他需要让酷刑和鲜血充实自己。

    封屹抬眼看了眼姬亭,淡淡道:“成王殿下,这与我们交易的内容不太一样吧?”

    姬亭呵呵一笑,解释道:“刑部那边一直归太子管,我实在难把你直接安排进去。你先进朝堂,日后职位调动起来也方便不是?”

    封屹心里暗骂,知道姬亭这是想绑住自己,让自己彻底坐上他的贼船。但他表面上还是一片平和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成王了。我就先回去了,出来太久恐太子起疑。”

    姬亭点了点头,端起桌上的茶水对封屹一举杯,对他道:“那我就不送勉王殿下了,请。”

    眼见着封屹离开,陈富宝有些不解道:“殿下为何要对勉王这般客气,看他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样,难道真能助殿下成就大业?”

    姬亭嗤笑一声,对封屹刚刚坐过的位置扬了扬下巴道:“你真以为一个懦弱无能的前朝余孽能在多次给太子使绊子之后全身而退?他可有得是办法呢,莫要小瞧了我们这位勉王殿下。”

    陈富宝撇了撇嘴,还是觉得这位孱弱的勉王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大能耐的样子,但他也不敢反驳姬亭,只是沉声应是。

    姬亭端起桌上的热茶浅啜一口,浑不在意道:“不过就算他有再多的办法,这辈子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孤苦命,翻不出多大浪花。事成之后随意打发了就是,不必太过在意。”

    说完他便“哒”地一声放下茶盏,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对陈富宝道:“走吧,我们也回去吧。总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陈富宝跟着起身,在姬亭身后接话道:“可不是嘛,今年刚入冬就下了场大雪,我听手下说庄家作物被冻死了不少……”

    封屹这边刚回东宫中自己的住处,姬云那边便派人叫他过去。封屹面上闪过一丝烦躁,挣扎了片刻后还是跟着传话的太监去找姬云。

    昨晚姬云给他输内力的时候他并不是全无知觉,今早小太监又说什么“姬云亲自照顾他一整晚”,这让封屹感觉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因此,封屹暂时不是很想面对他。

    但怕什么来什么,向来招人讨厌的太子殿下今日依旧稳定发挥。

    太监将他一路领到书房门口,弯腰对他恭敬道:“勉王殿下,到了。”

    封屹点了点头,掀开房门前沉重的挡风帘,进了屋内。

    姬云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书,脸色很是凝重,想来上面没写什么好事。

    书房里没有别人,封屹也懒得装了,连礼也不行,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姬云。

    见他来了,姬云放下手下的文书,轻笑道:“顺之来了?快坐快坐。”

    封屹抬眼与姬云对视,懒洋洋道:“又没有旁人,你装得不累吗?”

    姬云眯了眯眼,语气危险道:“我发现你好像对我成见一直很大啊。我之前有得罪过你吗?”

    封屹摇了摇头,也不解释,直接道:“你叫我过来不会就是说这个的吧?”

    姬云压下心底的疑惑,对他道:“那到不是。今日因为你的事我被父皇狠狠训斥了一通,他说我不仁,罚你罚得这般重,连太医院都惊动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啊?”

    封屹冷笑一声,毫分外娴熟地一撩衣摆就跪了下去,嘴里阴阳怪气道:“怎会如此,太子殿下可是最为仁厚的了。”

    姬云也不阻止,起身踱步到封屹面前,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凑近他耳边低声呢喃道:“为了表达我悔改的决心,我向父皇请命亲自照顾你直至你病好,从今日起你便搬到我寝宫去吧。”

    无论是姬云的动作还是说出的话都太过暧昧了些,封屹实在没想到他竟会是如此反应,一时间愣住了。

    看见封屹呆愣的表情,姬云心里顿时十分畅快,一扫早朝时的郁闷。他格外温和地亲身扶起封屹,对他道:“瞧我们顺之,这是惊喜过头了。”

    封屹最烦姬云这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此刻憋了半天才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咽了回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不好吧,太子妃怕是有意见。”

    姬云语气更温柔了:“托顺之的福,太子妃近日不是很想见我呢。”

    封屹真个人被姬云恶心得够呛,满腹的尖酸刻薄全都被堵了回去,脑子里此刻只剩下久久盘旋着的一句话:这人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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