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有病的太子殿下说到做到,竟是真的连门都不出了天天在封屹身边晃悠。最近姬云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找到了恶心封屹的方式,“照顾”封屹的这几天他天天用一种温和到毛骨悚然的语气与封屹讲话。封屹听得浑身汗毛倒竖,生怕下一秒姬云就掏出刀把自己捅个对穿。
这一照顾就照顾到了月末。大病初愈的封屹破例得到皇帝的允许,能上朝觐见,这其中显然有成王的手笔。托成王的福,这是封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进入这座雄伟巍峨的“乾和殿”。就连当初受封勉王都只是在宫门口接了个圣旨草草了事,更别提当了太子伴读之后了。
大病初愈的封屹越发得消瘦,前几日刚刚赶制出来的广袖朝服更显得他格外瘦弱,好似一阵劲风就能将他吹散一般。不过大红色的布料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活气,显得他面色没那么苍白了。大概是真的人靠衣装,做工考究的朝服削弱了几分封屹平日里的软弱怯懦,乍一看上去到真有几分丰神俊逸的神仙公子样。
无视周围投来的探究的视线,封屹恪尽职守地跟在姬云身后,努力地扮演好一个伴读该有的样子。
姬云扭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封屹道:“昨日我那好二弟在早朝结束前向父皇求情,允你今后入殿听政。顺之,好手段啊。”
封屹抬眼看向姬云,清楚地看见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杀意,他毫不在意道:“还多亏了太子殿下。”
封屹与成王做交易的时候就知道瞒不过太子,但偏偏太子又不能动手杀了他,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是阳谋,亦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姬云对封屹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已经基本上免疫了,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思考起封屹究竟与姬亭做了什么交易,二人若是真的结了盟,他日后又要该怎样应对。
卯时到,乾和殿殿门大开,大臣们自觉收声,气氛瞬间严肃起来。众人低着头排好队鱼贯而入,封屹跟着众人一起入殿,不着痕迹地抬眼打量着殿内的装潢。
最瞩目的当属大殿正中高高在上的龙椅。纯金塑的龙身经过岁月的沉淀后更显威严,它就那样沉默地立在那里,冷漠地见证着历代王朝的更迭,荣辱兴衰都好似浓缩进了它翡翠点造的双目中。
封屹只飞速地一瞥就低下头,心中默默想到:怪不得大家都争着抢着想要当皇帝,光是坐在高高架起的龙椅上俯视众臣,心里就难免会生出几分睥睨众生的情绪吧。
朝会与往常一样。最近太平得很,每日早朝无非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来吵去,封屹站在一旁听得脑袋都大了。
就在他信马由缰地跑神的时候,一个中气十足的男生突然道:“启禀陛下,不知今日早朝为何勉王殿下也在殿中?微臣觉得此举怕是不妥啊。”
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封屹瞬间回神,扭头朝站出来的男人看去。看清楚人后他不自觉勾了勾嘴角,原来还是个老熟人。
此人乃是兵部侍郎张武通,是太子妃的兄长萧江少时的同窗,关系还算不错。封屹曾在几年前萧江来东宫探望太子妃的时候见到过他,张武通当时就跟在萧江身后。不过自从萧江接了他老子的班去镇守西北后,两人就没什么来往了。
皇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有一位长相清秀青年出列,声音温和道:“张大人此言差矣,让勉王殿下入殿,恰能说明陛下的仁厚,这有何不妥啊?”
封屹心里微微一动,看向说话那人。只见那人恰好也看过来,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封屹难得露出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说话的人名唤赵轲,字子宣。是姬云的另一个伴读,他们三人可以说得上从小一起长大。与姬云不同的是,赵轲是个真正的不折不扣的好人。从前封屹和姬云每次闹矛盾都是他从中调停,没少为他们二人的事儿操心。他也是为数不多真真切切关心封屹的人。
皇帝听他们二人争辩完,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前几日勉王病重,朕万分忧心,还好勉王福厚,挺了过来。经此一役,朕发觉之前对于勉王有些过于疏忽了,即日起便任命其为户部主事,可入朝议政,以示宽慰。”
说完可以称得上和蔼地对封屹道:“顺之,你之后可是没空躲懒了。在户部好好干,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啊。”
封屹连忙上前行礼,恭敬道:“臣接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他身边的大太监陈如一挥拂尘,高声道:“退——朝——”
“阿屹,阿屹,你等等我。”
封屹正独自往宫外走,太子刚刚被皇后娘娘叫走了。闻言封屹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快步走来的人,微微笑道:“子宣。”
赵轲走到他身边,欲言又止道:“阿屹,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封屹点了点头,对他道:“我们去‘百宝斋’吧,正好我也想吃他家的烧鹅了。”
赵轲被封屹逗乐了,对他道:“也就是你,此刻还有心情想烧鹅。”
封屹也笑道:“天大地大,饭食最大。再怎么担心也总不能不吃饭吧。”
赵轲摇头叹道:“你啊你,我真羡慕你的好心态。”
百宝斋是京城有名的饭馆,每次那些个达官贵人有什么要宴请的客人首选必定是百宝斋。一是因为此处的饭菜味道确实不错,还有就是此处环境雅致,二楼还设有独立的包间,隐蔽性很好,适合谈事儿。
二人定好一个包房,等饭菜上齐后便屏退一旁服侍着的小厮。赵轲满是忧思地开口道:“你能入朝为官是好事,只是……这活可未必好干啊。”
封屹用筷子撕下一小条卤得软烂的烧鹅放入口中,咽下去后才不紧不慢道:“我知道。”
赵轲看到封屹这副不上心的样子就来气,没好气道:“你知道什么知道,你就知道吃。”
封屹无奈叹了口气:“子宣,我不是傻子。我是前朝皇子,现在却能入朝议政,甚至之后还要参政。我身份敏感,这活怎么干、干多少都有讲究。”
赵轲也是跟着叹了口气,看起来比封屹还愁:“那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封屹又叨了口青菜,摇了摇头,劝慰道:“户部主事而已,不是什么大官,应该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赵轲看了他一眼,无奈道:“你倒是心宽。话说回来,日后入朝为官你可不要再跟太子殿下置气了,这样你日子也能好过一点不是?”
封屹辩解道:“我没跟他置气。”
赵轲颇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也是夹起了一筷子烧鹅,边吃边道:“快得了,你是怎么病的真当我不知道?你说你也是,明明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太子殿下是我见过最为宽厚的人,你怎么偏偏就和他不对付。”
封屹最近都快被姬云照顾出阴影了,此刻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汗毛倒立。他连忙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气他了。吃饭吃饭。”
赵轲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但也没办法,这么多年封屹和太子的关系好像从来没好过,但却也始终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他夹在二人中间有些时候都会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赵轲看了眼封屹瘦得骨头都凸出来的手腕,对他道:“你也确实该好好补补,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我找你也没别的事,就是听说你前几日病重,有些担心。但现在看你这能吃能喝能气人的样,我也就放心了。”
封屹冲他露出一个称得上明媚的笑容,语气颇为骄傲道:“我命硬着呢。”
赵轲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在他印象里,封屹很少笑,看人时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惶恐的惴惴不安,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就算是笑也只是抿嘴腼腆的微微一笑。
但听到封屹说的话赵轲就回过神来,被他这句话说得心里酸酸的,再看他明媚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是滋味,只得夹了满满一筷子菜到封屹碗里,慈爱道:“来,多吃点,这顿我请。”
猝不及防被投喂的封屹:???最近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奇怪?
这边封屹和赵轲吃得正欢,姬云那边的气氛却是没那么和谐。
和坤宫,太子满脸恭谨地坐在下首,垂眸听着皇后的训诫。宫人们垂手低头站在殿内,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太子,本宫一直教导你为人要仁厚,要博爱,你此次做得确实是有些过了。”皇后身着全套宫装,妆容得体,连发丝都一丝不苟地用发油梳进发髻里,脊背挺得笔坐在上首,整个人就是一个活着的礼仪典范。
姬云心里划过一丝不耐,但面上却不显分毫,恭谨应是道:“母后教训得对,此次确实是我太过于心急,失了分寸,险些导致勉王丧命。”
皇后见他认错态度良好,面色也缓了缓,对他道:“知道错就好。君王之道,在于明德,你是太子,更是要给你的兄弟们做表率。”
姬云颔首应是,心里想着封屹要入朝为官的事,他忍了忍,没忍住,对皇后道:“儿臣知错,但父皇让勉王入朝为官,儿臣私以为实在不妥。”
皇后沉默了半晌,对他道:“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你父皇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莫要再说了。”
姬云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一开始受到父皇无故责备的时候他也曾找过母后诉苦,但换来的只是他母后轻飘飘的一句:雷霆雨露,具是君恩。渐渐地,他也不怎么愿意跟她说话了,连带着来和坤宫的次数都变少了很多。
姬云有时候感觉他母后就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严格地执行着一系列的宫规礼法,言行举止就跟用戒尺良好一般规整,浑身上下都没有几分活人气。
不想再多呆,姬云起身告辞,礼数周全地同他母后行礼道别,出了殿门后就对李福吩咐道:“回东宫。”
他还有一笔帐要同封屹好好算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