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将手中的书本放下，抬手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已经歇下的封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幽幽道：“你倒是悠闲。”

    封屹经过长时间的奔波已经十分疲惫了，他听见姬云的话，睁开眼语气不耐道：“你又犯什么病。”

    姬云挑了挑眉，对他道：“你觉得，姬亭会不会趁此次机会动手？”

    封屹抬起胳膊挡在眼前，思考了一会儿才道：“会。”

    姬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理自己，顿时来了兴致，凑到姬云床边，问道：“哦？那他会怎么动手？”

    封屹翻了个身背对姬云，无语道：“这我怎么知道？他又没告诉我。”

    姬云不满地“啧”了声，对封屹道：“你俩好歹合起伙整过我这么多次，老二做事之前竟然都不知会你一声吗？”

    封屹嗤笑一声：“你们姬家人一个赛一个地薄情寡义，疑心病又重，我与他不过有过几次简单的交集，他又怎会把刺杀太子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

    姬云也不否认，继续追问道：“那依你俩合作的经验来看，老二会怎么动手？”

    封屹心不在焉地答道：“有的手段不过是那么些，成王心狠手辣，我想他是不惮用人命来填的。”

    姬云沉默了片刻，难得有几分真情实意地疑惑道：“你怎么突然转了性，竟然会帮我？”

    封屹闭目养神道：“只是不想再造杀孽罢了。”

    姬云惊讶地盯着神色倦怠的封屹半晌，琢磨了片刻才回过味来，似笑非笑道：“你是在可怜那些百姓吗？”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十分肯定。

    封屹皱了皱眉，没说话。

    姬云险些笑出声，他啧啧感叹道：“快得了吧，勉王殿下，有这精力不如可怜可怜自己。你，我，姬亭，或者说所有高坐台上的人又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各有各的难处罢了。”

    可能是因为刚刚摊了牌，姬云难得真心实意地劝道：“我劝你最好收起你那莫名其妙的同情心，否则你说不定比他们死得还早，死得还惨。说白了，那些人的苦难与我，与你又何干？”

    封屹听着这话只觉得无比讽刺，百姓们奉若神明的救世之主却只是个慈悲不度人的活阎王。

    话不投机半句多，封屹懒得再与姬云争辩，只是翻了个身，合上眼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封屹就被姬云拉起来去找张冲议事。

    张冲指着桌子上摊开的青州舆图道：“这几处就是被洪水冲塌的大坝所在，现在水已退，可以着手修缮了。”

    工部那位随行的刘侍郎连忙道：“我即刻组织工部的人开始修缮工作。”

    姬云点了点头，接着道：“灾后重建工作也要同时开始，乡亲们就这么睡大街也不是个事儿。”

    王侍郎补充道：“知州府被冲毁，青州之前登记整理的户籍册也没有了，还需重新组织大家登记。”

    张冲应下道：“我们州府的主簿还在，可以协助王大人。”

    姬云条理分明地总结道：“刘侍郎，你带着工部的人与张大人一起准备修缮大坝的事宜，王侍郎，你和青州主簿一起组织百姓们登记，重造户籍册。勉王与我一同在城中探查灾情，准备灾后重建的工作。”

    众人齐声应是，纷纷各自动作起来。

    姬云带着封屹和几个护卫在青州城里四处走动，思索着重建事宜。青州城整个都被大水冲毁了，城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想修缮基本不可能，恐怕需要重建了。

    封屹问姬云道：“这可不是个小工程，你从哪儿调来这么多人修城？这得修到猴年马月去？”

    姬云抬起下巴示意封屹看排队等着施粥的众人，对他道：“咱走这一圈，能看到青州城还有不少人，让他们自己建自己的家，他们肯定卖力。”

    封屹点了点头，道：“确实是个办法。”

    姬云继续道：“还有一点，人一旦忙起来就会觉得日子有盼头了，日子有盼头了就不会生事，能为我们省不少麻烦。”

    封屹思索片刻后也是赞同道：“而且还不用担心偷工减料。就是要当心工头昧下给工人们的报酬。”

    姬云道：“是得注意，到时候建个监察组织防止此事。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把之前建城时的一些不合理的地方重新规划一下。”

    正说着，昨晚被使唤去调查张冲老丈人底细的阿奇回来了。他悄无声息地来到姬云身边耳语了几句，之后又呈上了一份密报。

    身边的人都是亲信，姬云也没避讳，直接拆开密报飞速扫了一遍。

    封屹看姬云放下密报，心情不甚美妙道：“怎么？查明白了？太子殿下可以还我清白了吗？”

    姬云笑得温和：“本身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顺之这是说得哪门子话。”

    封屹扬了扬眉，问道：“查出什么来了吗？”

    姬云道：“没什么特别的，和张冲说得基本一致。”

    封屹环视四周，对姬云隐晦地做了个口型：成王？

    姬云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表明这人跟成王没有关系。

    封屹点了点头，心里微微一松，紧接着又是提了起来。既然这人不是成王安排的人，那成王究竟准备了什么手段，又会生出什么样的风波。

    姬云见他这样，意有所指道：“莫要多思，专注眼下。”

    封屹回过神来，表情有些微妙地点了点头。

    几人逛过一圈后也差不多晌午了，便纷纷回到木板屋修整。姬云和张冲说了自己的计划，张冲赞叹之余表示自己一定会全力配合。

    赈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青州可谓是一天一个样，整座城都好像活过来一般，处处都能听到人声，恍惚间倒还能看出几分青州当日的繁荣。

    封屹后面又去施过几次粥，看见众人的精神气都不一样了。衣衫褴褛的众人虽然依旧十分瘦弱疲惫，但都是笑着的，干劲儿十足，排队的时候都在商讨着今天该给自己家造些什么。

    那几个小孩可能单方面觉得和封屹混熟了，老是趁他过来施粥的时候往他跟前凑，一口一个哥哥喊得亲切，有时还会给他带几朵山间开的野花。

    时间一晃就过去十来天，各项工作开展得十分顺利。户部那边的登记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人全都被抽调去算帐了，将赈灾期间零散的账目全都一一整理成册，方便日后回京汇报。

    城里的屋子也大部分搭起了架子，最起码一家老小不用睡大街了。

    王大人曾私下里跟封屹说过，青州百姓这日子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城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还有城外那数万顷良田。这些都要重新划分，分配给剩下的人耕种。

    青州是大梁最大的粮仓之一，事关国本，重建之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姬云亲自带着工部、户部的两位侍郎以及封屹，随着张冲等地方官员一同前往耕地查看情况，结果却遭遇了流寇袭击。

    当时他们正好丈量完一处耕地，正准备回去，就听见一声尖锐的哨声，紧接着一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嘴里念叨着些听不懂的话，叽里咕噜地对他们大叫。

    张冲面色一变，震惊道：“东瀛人？！”

    随行的侍卫连忙将几位大人护在中间，神色戒备地握着长矛紧盯着对面的人。

    封屹第一次见到东瀛人，看见他们一个个都身材瘦小，穿得也很是奇怪。封屹学过武，虽然自己这份功夫十分地稀松二五眼，但还是能看出来眼前的这些东瀛人均是内息强劲，下盘沉稳，武功均是不弱。

    张冲也是面色难看，小声对众人解释道：“这些人应该是东瀛的流寇。往常临海边境也确实常有东瀛倭寇骚扰，但从未深入到青州境内啊。”

    姬云皱眉道：“两江总督做什么吃的？就放任东瀛人如此猖狂吗？”

    张冲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齐大人每次一派兵出去他们就跑。那群东瀛人水性极好，就跟鱼一样，一入水就不见踪影，根本抓不住。”

    刘侍郎吓得脸都白了，崩溃道：“二位大人，别说这个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冲刚想说什么，对面那群倭寇好像商量出结果，一个人站出来用有些生涩的汉话道：“交出你们的钱财和粮食！”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只是劫财，不害命就好。

    封屹却紧紧皱着眉，环视着将己方团团围住、杀气腾腾的倭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姬云面色也是紧绷着，但还是开口道：“东西可以给你们，但你们得放我们走。”

    站出来说话的人嗤笑一声，语气古怪道：“好啊。你们找个人把东西送过来，东西到手我们就放人。”

    听到他话后张冲松了口气，对姬云道：“殿……大人，我去吧。”

    姬云和封屹同时面色一变，姬云大喊道：“不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支利箭“咻”地破空而来，一下子射穿了王侍郎的胸口。老头连叫都没叫出声，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来不及震惊，周围的倭寇就跟发了疯一样纷纷拔刀冲向众人，侍卫们连忙举起武器迎战，原本潜伏在暗处的太子暗卫也纷纷现身加入了战场，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封屹靠他那三角猫的功夫险险躲开朝他砍来的刀，对已经被吓傻了的刘侍郎等人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姬云一脚踹开向他袭来的倭寇，劈手夺过他的刀，干净利落地把人抹了脖子。他扭头高声道：“往青州城走！城里有驻军！”

    姬云原本温润如玉的面旁此刻沾了血，显得整个人都多了几分肃杀气。

    得到命令的众人由张冲带路，分外艰难地往青州城方向突围。

    和封屹的三脚猫功夫不同，姬云的武功是实打实下了苦功夫的，绝非寻常人所能及。他毫不手软一刀一个，硬是带着众人杀出了一条路。

    一支冷箭冲着姬云的后心袭来。

    姬云意有所感，但回身已经来不及了，正准备偏身用肩膀硬接下这一箭，却被飞身赶到的封屹一刀挑飞。

    封屹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对姬云怒喝道：“不要命了吗？”

    姬云亦是没想到封屹会救自己，一时间有些语塞。

    好在形势紧急，很好地掩饰了姬云这片刻的失神。

    眼瞅着一行人就要成功跑出去，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队人，横冲直撞地直冲进战场，将原本紧凑的队形冲得分散成两股。

    姬云和封屹被拦截在了包围圈中，姬云对试图回头救援的张冲等人道：“跑！回城！搬救兵！”

    暗卫死死护着姬云，悍不畏死地与倭寇战成了一团。

    张冲眼睛都急红了，但还是飞速冷静下来，组织剩下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突围。他知道自己这边越快回城搬救兵，太子他们生存的概率才越大。

    兵力全被姬云那边吸引走，张冲他们突袭的阻力少了很多，不一会儿便突围成功。

    姬云眼看着张冲等人消失在视线里，松了口气。他飞速扫视四周，一把拉过封屹，对暗卫吩咐道：“往林子里撤，这地方太开阔了！”

    暗卫们得了吩附，护着二人就往反方向的树林里撤。

    封屹胳膊上不知道被谁划了一刀，此刻正缓缓地往出渗血。姬云感觉手下一片粘腻，百忙之中还抽空对封屹道：“勉王殿下平日不好好习武，你看，现世报这不就来了。”

    封屹因为失血脸色惨白，怒道：“这时候就别嘴贱了！”

    那伙倭寇人实在太多了，两人身边的暗卫一路上全死完了，就剩姬云带着封屹勉力往树林更深处跑。

    封屹扭头看向后面穷追不舍的人，咬牙对姬云道：“成王。”

    姬云不知可否地“嗯”了一声。

    封屹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对姬云道：“你放开我吧，你自己跑还能跑得远点。”

    姬云倏地扭头看向封屹，见他眼底满是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封屹继续道：“我本身就该死，苟活这么多年已经是上天恩赐了。”

    姬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戾气，他冷声道：“没谁是本身就该死的，封屹，这时候就别玩什么牺牲忏悔了。”

    封屹刚要说话，姬云脚步就停了，他顺着姬云冷然的目光看去，瞳孔瞬间一缩。

    前面是悬崖。

    姬云看向后面穷追不舍的“倭寇”，对封屹道：“敢不敢赌一把。”

    封屹脸色难看，看着只有数十米远的追兵，道：“你……”

    还没等他说完话，就被姬云一把拉进怀里。接着姬云便是纵身一跃，带着封屹跳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