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浑身上下连骨头缝都在疼。

    封屹挣扎地睁开眼，想要支撑着坐起，结果刚一动作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痛。

    “嘶——”封屹跌落回原位，疼得倒抽了口凉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一时不敢动作，躺在原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山崖底部，旁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

    他们很幸运，那座山崖下面是水潭，这才没让他们直接摔死。当时姬云搂着封屹跳崖后，把他整个人护在怀里，替他抵御了大部分冲击力。后来他们甫一摔进水里，姬云就被拍晕了，封屹强撑着把他拖到岸上后也昏了过去。

    半晌，封屹总算是缓过一口气，他试探性地动了动，发现身上虽然疼但好在骨头没有受伤。

    他踉跄着爬起来，探身抓住姬云的手腕，摸索着给他把脉。感受到手下微弱跳动的脉搏后，封屹松了口气，泄了力摊倒在一旁。

    “真是个疯子。”封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姬云喃喃道。

    封屹一边恢复体力一边冷静地思索现在的形势。

    看天色他们应该昏过去有一段时间了，算起来张冲他们应该已经回到青州城。如果一切顺利，现在已经带着援兵回来救援了。

    但问题是，张冲能找到他们，那群刺客也能。一旦那伙人顺着山崖下来就能发现他和姬云没死，到时候就麻烦了。

    此地不安全，得赶紧撤离。

    封屹得出这个结论后再次起身，伸手拍了拍姬云的脸颊，唤道：“醒醒，姬云，醒醒。”

    “勤学善思，勤学善思！本宫是怎么教育你的！这么简单的书都背不下来！跪着背，什么时候背下来什么时候起来！”

    “怎么如此简单的礼数动作都做不标准？做五十遍！做不完不准吃饭！”

    “仁厚友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今日为何推你二弟？把戒尺拿来！本宫非要让你长个记性！”

    “……”

    姬云只觉得自己好像缩小了，不知何时到了一座华丽压抑的宫殿里，面前一身齐整宫装的女人手拿戒尺冷漠地盯着自己，那双威严的丹凤眼总是满含审视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看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小狗。

    “我错了，母后，我知错，别打我。”姬云蜷缩成一团，想要逃开不断打在身上的戒尺，但却被好几双手按着强迫他在原地跪好，一动都不能动。

    他只能徒劳地求饶着，期望女人能够心软。

    女人的动作果然顿住了，姬云满含希望地仰头看向女人，却只见女人狠狠地皱起眉，语气嫌恶道：“知错认罚。你却想靠求饶逃避责罚，当真是冥顽不灵！”

    姬云眼底的光“唰”地一下就熄灭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幼时的自己的身体里飘出来了，飘到大殿上空，冷漠地看着一边挨打一边哭泣求饶的孩子，嘲弄地想着：求饶是没有用的。

    “姬云！姬云你醒醒！姬云！”

    一个声音好像从很远处飘来，呼唤着他的名字。

    “姬云，快醒醒！”

    是谁？谁在叫我？

    姬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飘去，越飘越高，越飘越快，最后眼前大亮，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他模糊地看见了一个人影。

    “是你……”

    姬云缓缓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封屹苍白俊秀的面容，因为从水里爬上来的缘故，他的头发半湿不干地粘在脸侧，略显狼狈。

    眼前的面容与刚刚梦里的人影合二为一，当不当正不正地变成了封屹的模样。

    封屹皱着眉看着出神的姬云，又上手拍了拍他的脸，不放心地问道：“没事吧？怎么不说话？是摔下来的时候摔倒脑子了吗？”

    姬云倏地笑了，强忍着剧痛抬手抓住了封屹的手，对他道：“看来我们运气还不错，大难不死啊，阿屹。”

    封屹一愣：“你叫我什么？”

    姬云神色自然道：“阿屹啊，子宣不就是这么叫你的吗？”

    封屹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姬云打断，他看了看四周，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封屹反应过来，正事要紧，也就没再纠结这个称呼问题。他正色道：“我们跳下来后摔到水潭里，你晕了过去，我把你捞上岸后也晕了……我们得赶紧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刺客就会追过来。”

    姬云点了点头，试着活动身体。

    该说不说，姬云是真能忍。连被护着的封屹都摔得七荤八素的，这位直面冲击的太子殿下竟然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嘴角含笑。

    封屹搀扶着姬云起身，问道：“怎么样？能走吗？”

    姬云微微吸了口气，叹道：“不太好，左腿骨应该是摔断了，一侧的胳膊也是断了，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封屹听得狠狠皱眉，语气严肃道：“我扶你，我们必须走，否则等刺客下到崖下来就是死路一条。”

    姬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将身体重心转移到封屹身上，大半个身子倚靠着他，两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封屹本身武功就一般，此刻又受了重伤，扶着一个人属实是有些困难，全靠意志力在支撑。他一步一步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扶着姬云往前走去，不知是疼得还是累得，额角很快就渗出汗珠。

    姬云只觉得靠着的身体瘦得都有些硌人，他扭头看向因为运动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的封屹道：“好歹是个亲王，身子怎地这般虚。阿屹，平日叫你练武你老偷懒，现在后悔了吧。”

    封屹喘着粗气，没好气道：“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丢了。”

    姬云连忙讨饶：“别啊，这荒郊野岭的，把我往这儿一丢，你可就白费力气把我从水潭里捞上来了。”

    封屹无语道：“那你就闭嘴。”

    姬云挑了挑眉，英俊的脸上满是欠揍的表情道：“就不。我们好歹同生共死过，阿屹你不会忍心把我丢下的吧？”

    有姬云这么一打岔，原本快要筋疲力尽的封屹被气得感觉自己好像又有了点力气。

    察觉到姬云的用意，封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多谢。”

    姬云一顿，眼睛眯了眯，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他道：“你现在不是也在救我嘛，扯平了，不必言谢。”

    封屹停了一下，喘了口气，把姬云往起扶了扶，又埋头继续走。他声音低哑地问道：“为什么救我？”

    姬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只是当时下意识就这么做了，连跳下去的时候都没想过放开封屹的手。

    不过，做了就做了，太子殿下向来敢作敢当。姬云贴近封屹耳边，轻声道：“可能是看阿屹生得好看吧。”

    封屹被姬云在耳边说话带起的气流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有些不适地偏了偏头，有些无语道：“不想说就算了。”

    姬云没接茬，笑眯眯地反问道：“那你呢？你现在又为什么救我？”

    封屹看了姬云一眼，又飞速移开视线，抹了抹划到眼角的汗珠，没好气地解释道：“我不想欠别人的。你救我，我救你，很公平。”

    姬云被他的话逗笑了，毫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咳咳……阿屹啊阿屹，我就说你仁义。一恩一报，也只有你这么算账了。今天要是老二在这儿，我前脚救了他，他后脚就能反手捅我一刀。阿屹啊……阿屹，你还是心软。”

    封屹面无表情地把笑得往下滑的姬云往上扶了扶，冷漠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救你，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姬云看见封屹耳朵尖儿都红了，知道这是把人逗急眼了，连忙找补：“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封屹没理姬云，只是默默紧了紧搂住他的手。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走到封屹都感觉自己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意识都有些模糊了的时候，姬云突然道：“前面那里有一处山洞。”

    封屹定了定神，抬眼顺着姬云指着的地方望去，见到在茂密的灌木后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很是隐蔽。

    姬云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我们今晚就去那里修整吧。我在沿途留了记号，阿奇能看懂，会来找我们的。”

    封屹点了点头，扶着姬云吃力地往山洞中走去。

    这个山洞还挺深，之前应该是什么动物的巢穴。封屹探查完山洞，确认里面安全后便腿一软，连带着姬云一起瘫倒在地。

    他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封屹双眼涣散，盯着洞顶喃喃道：“我回去之后就好好练武。”

    姬云轻笑出声，也顺势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对封屹道：“你这算什么？马后炮？”

    封屹没搭腔，闭着眼努力平缓呼吸。

    缓了一会儿后封屹撑着地站了起来，手上的青筋因为过度用力凸显出来，在苍白瘦削的手背上显得格外的触目惊心。

    姬云问道：“你做什么去？”

    封屹轻咳了一声，有些虚弱道：“去找点木材生火，我们浑身都湿透了，还受了伤。初春夜里温度低，没有火会死的。”

    姬云皱了皱眉：“火光会把刺客招来。”

    封屹对他道：“这洞往里走会拐弯，里面还有个小一点的洞穴，在那里生火外面应该看不到。”

    姬云深深地看了封屹一眼，语气认真道：“小心。”

    封屹点了点头，扶着洞穴壁往外走去。

    姬云用没骨折的手撑起自己坐好，闭眼开始打坐调理内息。引导着内力在经脉中走了数周后，姬云缓缓吐出口气睁开眼，觉得身上的内伤好了些，胸口不再如刚刚那般憋闷了。

    “你打坐完了？”

    姬云扭头，发现封屹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脚边放着一堆树枝，正抱着臂背靠墙壁看着自己。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姬云看不太清封屹的表情，只觉得他整个像是融进了黑暗中。但好在封屹很快就走上前将姬云扶起，对他道：“走吧。”

    姬云被封屹冰凉的手激得回神，用还完好的胳膊抱起那一摞树枝，由封屹扶着往洞深处走去。

    生火又是废了好大功夫，最后还是靠姬云身上半湿的打火石勉强点起了火。

    有了火源，洞内的温度明显上来了，封屹一直紧绷着的肌肉这才渐渐放松下来，一时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为了转移注意力，封屹问道：“此次之事八成是成王所为，你想怎么办？”

    姬云面色阴沉：“最迟明天中午，阿奇就能找到我们。先同他们汇合……这次的事，不好办。”

    封屹往火堆前凑了凑，借着火堆烤了烤被冻得有些僵直的手指，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我们没有证据。”

    姬云轻声“嗯”了一声，凑到封屹身边，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解释道：“挤在一起能暖和点。”

    封屹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默许了姬云的动作。

    感受到两人相贴的地方渐渐升起一股温和的暖意，姬云不动声色地一笑，继续道：“是。姬亭这次手脚很干净，把帽子扣到东瀛人头上，东瀛人又不可能站出来说不是自己干的。”

    暖和过来的封屹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疲惫，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姬云摊了摊手：“不怎么做。是人就会犯错，这件事抓不住老二的把柄，自然有别的事能抓住他的把柄。”

    封屹视线渐渐模糊，脑袋一点一点地，用仅剩的清醒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话还没说完，就身子一歪，靠在姬云肩上睡着了。

    姬云看着在明灭火光下封屹沉静的睡颜，神色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他抬手轻柔地拢了拢封屹耳边滑落的头发，慢悠悠地轻声道：“阿屹，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