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上京接连下了几日的雨,秋雨过后,天气渐渐转凉。
好不容易来了个放晴的日子,朝廷的风波一波接着一波,始终未平息。
广宁侯府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为这事还有挽回的余地,致命点在于调查这件事的人是显王。
文昭帝有意让他查自己的舅舅,他必须秉公执法,无法在为广宁侯府开脱。
这是让他把剑指向自己人,同时也是一个警告。
为了不让这事牵连到显王,广宁侯主动认了罪。
但认罪前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早朝前已有几个广宁侯手下的官员认了罪,被记录在案。
广宁侯认了失察疏忽之罪,还承担下了一系列罪状。这些都不痛不痒,不足以致命。
实际早在徐颂无故失踪后,广宁候便起了疑心,故而提前做了准备,很多事早已被洗刷掩盖,毫无证据所寻。
就算要查,也不是两三天能查出来的,再来皇帝身体愈发憔悴,估计是有心无力。
经此一事,贤妃为了明哲保身,并未替广宁侯求情。显王亦然,他是调查此事之人,定然不可能在将自己卷进去。
其中缘由,身为一代帝王,早已看得透彻。
文昭帝罚了广宁侯一年的俸禄,因这失察之责,又将他手底下的官员彻底换洗了一遍。
至于贪去的那些银子,自有其他人会调查此事。
犯下此等罪行,换做昔日文昭帝身体还康健之时断然不会轻易放过广宁侯。
可今时不同往日,皇后母族强盛,显王若在这时失去了广宁侯府的助力,朝中在无人能制衡他们了。
文昭帝竭力在制衡每位皇子的势力,以达到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身在帝王之家,他这并非私心。
皇后母族强盛,宣德侯势大,一但他病逝,静王便会被顺理成章推上皇位,在朝中的依仗只能是这群人。
如此一来,他们的势力再难控制。
历朝历代的傀儡皇帝不在少数,皆因臣子势大难以制衡。
“咳咳咳!!”
思及此处,文昭帝忽然咳嗽起来,他咳的艰难,整个身体随之颤抖,脸色因此更加苍白了。
花公公见转赶忙为文昭帝顺背,动作轻而缓:“陛下,龙体要紧啊……”
咳嗽声终于停了下来,文昭帝看了眼手中握着的手帕。
黄色的手帕上,多了一抹鲜红的血渍。
花公公瞳孔放大,慌忙道:“陛下,奴才去给您宣太医……”
“回来。”文昭帝叫住他,声音略显苍老无力:“不用去了,朕的身体,自己清楚。”
上次发病时,文昭帝已经从太医那里了解了全部情况,现在的情况若以珍贵药材续命,最多三个月。
文昭帝沉默了几秒,良久道:“宣楚明霁。”
这次广宁侯出事,获利最大的一方无疑是静王。
他最看重的三位皇子之中,景王佣兵自用,犯了大忌,现已被软禁于府中。
余下两位皇子在暗中免不了有一场争斗,为储君之位斗个你死我活。
文昭帝想起早朝时边关的来信,北边匈奴近来蠢蠢欲动,多次洗劫周边百姓,屡屡试探大定的底线。
这些胡人或许知道了大定的国君现在成了病秧子的消息,于是趁着大定国内不稳,蠢蠢欲动,屡次试探。
不知过了多久,文昭帝终于听到花公公的声音:“陛下,楚将军到了!”
……
雨后的晴日,楚明霁受诏入了宫,纪筠被叫到将军府,才得知楚明霁找了个裁缝,为他们定做婚服。
纪筠不难看出其中仓促之意。
原本留给他们的时间还算充裕,纪筠可以在纪大将军的见证下嫁给楚明霁,现在看来,大概是等不到年关了。
广宁侯府这次事情的结果她早有预料,时间过去太久,即便要彻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定罪的。
按照时间的发展,皇帝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不愿显王坐上皇位,亦不想静王坐上那个位置。
宣德侯和楚明霁隔着血海深仇,即便当年真相早已被掩埋,但从那场屠杀中逃出来的楚明霁,又怎会不恨?
他本可以无忧无虑,在父亲母亲的宠爱中长大成人,不用面对边关刀剑无眼、苦难多坚的数载年华。
他可以不用变得强大,不用想着复仇。
这样的仇,又怎能不报。
即便是现在的纪筠,历经种种,重活一世,除了解救父亲于水火,便只有复仇了。
然而在这条路上,他很幸运地,遇到了楚明霁。
从此有了各种因缘际会。这让她相信这世间并非只有欺骗,并非只有利用,并非只有复仇。
还有深刻的爱意。
“小姐,楚将军对您真好,这位可是整个上京最有名的裁缝。”云霜没察觉到小姐的走神,在一旁道:“之前二小姐为了让这位女裁缝做身新衣,为显诚意亲自去寻了这位裁缝,却吃了个闭门羹。”
这事纪筠依稀记得云霜跟她讲过,只是当时没太放在心上,纪曼曼做新衣数是常有的事。
每逢入春裁做新衣的时候,温氏都会将预定的那批较好的料子先挑走,将剩下、品相一般的料子留给她选择。
眼前的少妇穿了身栗梅色的海棠褙子,身材窈窕,头发挽成鬓,用朱钗点缀。她手中拿着裁衣用的量尺,嘴角微微翘起,带着和善的笑意。
“纪小姐,你的美貌真是让我印象深刻。”她道:“我先替你量身吧。”
好像并不像想象中的这么难相处。
这让纪筠稍稍松了口气,应道:“好。”
“你叫我乔娘子便是。”乔娘子手握卷尺为她量着身,抽空道:“我没想到楚将军竟然会亲自登门来找我做这婚服。”
纪筠下意识道:“他亲自登门的?”
这让纪筠有些意外。
云霜提过,这位乔娘子裁衣手法了得,上京城不少富家小姐、贵妇们都会找她做衣裳。不过这位乔娘子不喜京中热闹,一直和她的相公住在城郊的庄子里。
纪曼曼当初吃了闭门羹,回来后生了好些天的闷气。
纪筠没想到楚明霁会为了一身婚服,亲自去找这位乔娘子。
“楚将军待纪小姐可真是痴情一片呢。”
乔娘子回忆着当日的事,眯着的眼中满是笑意:“那日我和夫君不在庄子中,楚将军为了找我做这婚服,一直未曾离去,在刺的睁不开眼的太阳下一直等到我们回来。”
纪筠稍楞,这事楚明霁没和她提过。
“尽管相信我的手艺,保准让你在大婚之日,成为这上京城最漂亮的美人。”乔娘子朝她眨了眨眼:“这可是我祖传的技艺,很多人都享受不到的。”
“乔娘子声明我早有耳闻,那便先在此多谢了。”纪筠眼眸沉静,笑着回了一礼。
待量好了各种尺寸,问了详细探讨了一下婚服的一些细节,乔娘子才坐着马车离去。
直到这会儿纪筠才有空闲坐下来饮了口热茶,云霜在身后替她捏着肩,不一会儿崔管家过来了。
崔管家手里拿着礼单一样的折子,有些拿不准主意:“姑娘,这些是公子为您准备的聘礼,公子托我问您还缺什么,老奴好添进去。”
“聘礼单?”纪筠打开一开,差点将嘴里的茶给吐出来:“……崔管家,这是不是错了?”
这些金石玉器加起来,估计是将军府所有的东西了。
况且纪筠和楚明霁成婚,并非是为了这些财物。
崔管家笑了:“这是公子的决定,偌大的将军府没有当家主母,一切全凭公子做主,这是公子对姑娘的心意。”
纪筠没在多说,将这礼单还回去,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这意思就是不用外加东西的意思。
……
直到黄昏将至,楚明霁才回到府中。
他回来的时候纪筠还未离去,似乎是特地在等他回来。
楚明霁松了松锦服,坐到了纪筠对面的位置,随手拿起一盏茶便往嘴里喝,动作不紧不慢地。
纪筠顿了顿,提醒道:“这是我的茶。”
楚明霁动作一顿,昔日记忆被掀起。
时间拉回到那一刻,在茶庄之时,他们也是对立而坐,纪筠玩笑道:“这茶,是我方才喝过的。”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楚明霁差点一口茶从口中喷出。
然而此时此刻,楚明霁整个人靠在软榻上,神情稍显散漫,用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注视着她。
语调拖长,轻描淡写道:“你我马上就要成婚了,还需在意这些?”
“纪筠。”楚明霁叫她,神情认真了许多:“我们的婚事要提前了,老皇帝没多少时间可活了,他想用我来平衡如今的局势。”
楚明霁这些年在朝中表现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从未有过掺和储君之争的想法,一直以文昭帝为重。
故而这些年,这些大臣都十分肯定,楚明霁是皇帝的人。
纪筠听懂了他的意思,有些惊讶道:“他……选了静王?”
楚明霁漫不经心道:“静王是皇后所出,论起来他胜算确实最大,之所以一直未立储君,则是害怕宣氏。”
大定自古以来都是立贤不立嫡,若说贤,才思敏捷的静王确实要胜过景王和显王。
说不定,文昭帝心中早有人选了。
但纪筠知道,他不会选静王。
“上辈子,皇帝也选了静王?”上一世朝廷局势纪筠关注的不多,既然后来显王通敌叛国,静王又不是最佳人选。
然而这个时代必须要有一位配得上那个位置的皇帝。
楚明霁会选谁?!
脑中下意识地想起那日菩提寺中,那位帮她拾起荷包,容貌俊美的男子。
“所以,你选的是三皇子。”纪筠下意识出声,对这个答案并不是太震惊。
纪筠这话几乎是肯定出声,楚明霁并未遮掩,眸子似含着一汪湖水,沉静开口:
“没错,我选的是三皇子。”他道:“我这些年虽然表面上未参与夺嫡,但总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竟然都讨厌,不如选个不讨厌的。”
“况且,三皇子可没有你我想象的那般简单,他很睿智、很聪明,并不比皇帝看上的三位皇子差。”
就是长得有点欠揍。
纪筠知道,而今的局势,楚明霁这么选并没有错。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那么苏家,和你一样?”
他道:“不错,我家夫人真是聪明。”
“对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老皇帝说了,下月前必须完婚。”楚明霁眉梢扬起:“我让人看过来,下月八号便是个好日子,我们便在那一日完婚吧。”
趁着她稍显愣怔之际,他俯身,就着这个距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在耳边呢喃响起:
“开心点儿,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