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八月底，距离大婚之日不过半月。

    这日，一处茶楼中，苏沐刚了解完大理寺的事物，在这与楚明霁碰面。

    非常时期，他们尽量减少了在各自府中碰面，因为他们两大势力对储君的人选还在边缘徘徊。

    对一切事物还处在中立的态度。

    “昨日皇帝召了我入宫，所为何事应该不用我在赘述了。”苏沐抬手解下颈侧的披风，挂在椅背，沉声道：“看来皇帝已经等不及了。”

    “他想利用我来牵制皇后一族的势力，以此让静王顺利登机。”楚明霁淡淡道：“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静王出错。”

    只有静王出错，只有让文昭帝别无选择的时候，三皇子才有机会得到认可。

    苏沐自然清楚楚明霁的意思，只是这事看来简单，实际却棘手：“静王一直隐而不发，就是在等这个时机，想让他出错，没这么容易。”

    楚明霁斜倚在坐榻上，一手把玩着一粒碎银，将它在空中上下抛了两下，缓缓道：“没这么困难，皇帝最忌惮什么，便让什么发生。”

    见苏沐还是有些困惑的表情，楚明霁解释道：“皇帝忌惮宣德侯，但宣德侯是静王的亲舅舅，这是他的依仗，没法一时半会割舍。倘若静王在宣德侯和他之间，选择了宣德侯……”

    楚明霁适时收尾，余下的话不用过多赘述，苏沐也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

    于此同时，纪府。

    纪筠正倚在床边看书，阳光从窗外斜着投进来，漫过她的眉眼，雪白的肌肤在沐浴在圣光下更加的细腻温润。

    外头的枝丫上不时传来鸟鸣，院子中是婢女正在洒扫秋日落叶的声音，纪筠在这个清闲舒缓的午后眯起眼，不一会儿困意袭来，眼皮变重。

    在有知觉的时候，她是被云霜叫醒的：“小姐，老爷来信了，是给您的。”

    云霜口中的老爷是纪大将军。

    纪筠立马坐直，不顾神情的倦怠，将这封书信看完。这次的信并未过温氏之手，而是直接送到了纪筠手中。

    纪大将军在信中道，而今各方局势混乱，边境近来不甚太平，这群胡人似乎嗅到了时机，各个部落似乎在大量的集结。而他身为守将，在这种时刻无法擅离职守。

    纪大将军无法赶回京见证掌上明珠的大婚，但他在信中多次夸赞了楚明霁，说作为武将，他相信楚明霁的人品。

    纪大将军不擅文官言辞，只能东拼西凑，凑出了一首诗。

    看到这里的时候，纪筠眼眶一热，视线开始模糊。

    说完这些，信的后面才提到纪大将军连同信送回来的五箱嫁妆，这些都是他在边境苦寒之地搜罗的一些奇珍异宝。

    因着大婚时间仓促的缘故，莫说信件往来，想要运送一大批货物肯定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于是最后只能精简成了五箱，由亲信送回来。

    除此以外，纪大将军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让纪筠不用顾及他的面子给二房好脸色，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这些年二房贪得无厌，敛财无数便罢了，甚至勾结宋家还对纪将军起了杀心。

    赤虎死后，楚明霁想要顺着这条线索极力追查，为了就是拿到有利的证据。

    可惜，广宁侯此人很是谨慎，线索没多久就断了。

    其中出力最多的人便是纪彦，但纪彦是纪将军的弟弟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似乎都变得合乎情理。

    纪筠并不急，只要等父亲回来，纪彦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这时，外面响起几声吵闹声音，听着这嗓门，是温氏的。

    “外头发生了何事？”纪筠将信收好，用一本医书将它压在下面，以免被风刮走了。

    “是二老爷他们。”云霜说到这，有些愤懑：“他们想将老爷送回来宝贝全部抬进库房中去，那几个亲兵说一定要送到您手中，许是那头不乐意，便吵起来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纪大将军每回送回来的东西，都是一并抬进库房的。

    只是这次，纪大将军指明了这些都是给宝贝女儿的嫁妆，故而并未按照纪彦和温妤说的去做。

    “这小白眼狼吃里扒外也就算了，怎么大哥也这样？”

    温氏实在没料到这群亲兵这般蛮不讲理，只得在纪彦耳边小声嘀咕：

    “从前但凡送信送礼都会通知咱们，还有这些财物，整整五箱全是给她女儿的，咱们为了她的大婚忙前忙后竟是一分都没捞着……也不知大哥是怎么想的。”

    纪彦也认同她的观点，心中有些后怕：“莫不是赤虎之死真让大哥对我起疑了？我后来写了这么多信，把前因后果写的事无巨细的，大哥不会不信啊……”

    “难道是那丫头背着我们偷偷说了些什么？”

    温氏憋着一肚子的气，冷冷瞥了眼那些身材魁梧的亲兵：“这都要嫁进楚府享一辈子清福了，小姑娘怎会用得上这么多财物……”

    习武之人耳力过人，即便温氏刻意压低声音，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听到了，但碍于身份，他们只好当做没听见。

    好在他们等了没多久，便见到了纪筠的身影，领头的对着她行了一礼：“小姐。”

    然后才将纪大将军的话复述了一遍，话语中带着尊敬：“这些都是将军让我们亲手交到小姐手中的。”

    这是让纪筠来决定这些财物的去留，期间领头的亲兵多次想要提醒纪筠，却有碍于身旁有人，不好多说什么。

    纪筠未急着去看那些财物，而是将目光投向这位领头的大汉：“侯叔叔，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且先到西院喝杯热茶吧。”

    被叫做‘侯叔叔’的亲兵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体格健壮，因为常年在外征战，脸上皱纹深刻。

    听到纪筠这般称呼自己，他眼睛放大，惊喜道：“小姐还记得我？”

    纪筠看着身材魁梧的男人，轻笑道：“当然记得，你是父亲很信任的兵，随他出生入死，我又怎会忘记。”

    听到纪筠的这番言语，纪彦和温氏都是一惊，显然没料到这次大哥会派手底下的亲兵回来。

    纪彦和温氏一向看不起这群莽夫，更别提刻意去记他们的容貌了。

    纪筠把这几个亲兵带到西院，纪府分家后，大房一直住在西院中，这里很大，有专门招待的地方。

    婢女沏了茶水上来，这些亲兵在边境苦寒之地待久了，刚一回来连歇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这会儿总算喝上了一口热茶。

    上京的茶比他们在边境喝的要香醇浓郁，这时并无外人，候叔叔斟酌着开口：

    “小姐，赤虎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将军身边祸患以除，都是楚将军的功劳。”候叔叔道：“将军从前不知纪彦心存歹心，小姐可要多提防着些。”

    “还有将军搜罗的这些东西，小姐不用顾及他们如何说，都由小姐自行决定。”

    纪筠抿了口茶，神情忽而变得有几分严肃，斟酌着开口：

    “这些我都明白，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些，我想劳烦候叔叔帮我转告一句话给父亲。”

    候叔叔皱了皱眉，知道事情的严重，先让其他几人退下，认真道：“小姐请说。”

    “储君之争迫在眉睫，等到了一定要做出选择的那日……”

    纪筠并未将接下来的话说完，而是用一个只有他们才能看见的角度，比了个“三”的手势。

    候叔叔悚然一惊，后背竟生出了冷汗：“这……这是楚将军的意思？”

    纪筠未开口，但看神情，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等到下月纪筠嫁入楚府，便彻底是楚明霁的人了，从此他的选择便是她的选择。

    在这乱世，纪筠并未逼着父亲做选择，如今朝廷局势混乱，难保他们不会将目光投向父亲手中的兵。

    就像上辈子一般，因为纪大将军与生俱来的倔强，最后被人害死。

    纪筠之所以要将这事告诉父亲，是想让他提前做好这方面的准备，待到走投无路之时有选择的权利。

    楚明霁选择了三皇子已经无可避免，因为他们几乎将另外三位皇子都得罪了个遍。

    换种思路来说，这何尝不是他们眼下最好的选择。

    ……

    喝完热茶后，亲兵们很快就离开了，领头的魁梧男人神情稍显凝重。

    等到他们离开后，温氏又来了趟明和院，她是来理论的。

    “筠儿，你爹每次送回来的东西一贯是收入库房中的，你也一向不爱这些东西，倒不如让交给叔母……”

    温氏还没说完，纪筠先打断她：“我这些年不争这些财物，是看在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看在亲人的份上，我不愿意争，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傻。”

    温氏眉心一跳。

    面前的少女背脊挺直，尚有些稚气的脸上已经褪去了从前的天真，变得更加的沉稳、势气凌人。

    她目光清冷：“先不提叔母做过的那些蠢事，这些年我爹我整个纪家做出了多少贡献，你们却不识好歹，行如此歹毒之事，你们真以为赤虎之死你们能真的撇清干系吗？”

    温妤脸色彻底变了。

    袖中的拳头紧攥着，上次听纪筠提起这事的时候，她还以为这事楚明霁在背后说了什么，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温妤终于在这一刻意识到，他们看着长大的、受人嘲笑的纪家大小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大小姐了。

    这一刻，寒意席卷全身，倘若真的如纪筠方才所说，等大哥回来，他们真的还有活的那一日吗？

    温妤忍住内心的不平静，温和道：“我们从前或许有诸多误会，叔母确实有错，不过那些子虚乌有的事，你可切莫相信。”

    “等你嫁给了楚明霁，要多少荣华富贵没有，又岂会在意这些。”她试探着安抚，不在提那些财物之事。

    “况且你还有弟弟，妹妹，他们可都是无辜的。”

    纪筠眸光很冷：“与我何干？”

    温妤这次来明和院吃了亏，碍于纪筠而今的身份，并不难把她怎么样。

    “这二夫人怎么还不死心？”等温妤离开后，云霜越想越气：“以前的那些便罢了，现在连小姐嫁妆都要抢。”

    纪筠愣怔，忽然想起什么：“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娘留给我的嫁妆还在库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