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感受到身旁的温度,何之柔往邹青那边靠了靠,刚刚脸上的不安现在都缓和了下来,仿佛睡得更熟了。
且说罗县县衙内。
傅之廷将拆开的“草蟋蟀”放到张昂面前,坐在的案桌上的人立马起身,又露出了他经常露出的憨憨的笑容,绕到傅之廷面前爽朗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之廷嫌弃地站到一边。
张昂也是见怪不怪,依旧爽朗大笑:“我就是你和何家二姑娘一定能干成这件事。”
傅之廷撇撇眉,“你到底卖什么关子?”
话落,张昂这做官人的脸,对着自己的下属露出配殷勤的模样。
傅之廷也懒得搭理他,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下等旁边的人说话。
县衙里的同事总是调侃他下属没个下属样。
他傅之廷要什么下属样。
再说,即使他肯退这一步,张昂也得有个官样。
“你这小子,能不能好好说话?”
傅之廷起身就要走。
“停停停,我说我说。”
“我年轻时高中,那时在先皇朝□□败,能在世家垄断的情况下科举能有个名头十分不易,算是杀出一条血路。”
“原本觉得自己这一身才华可以为肃清朝纲出一份力。可是自我却在这为官之道中一贬再贬,这岭南罗县县令是我此生最后一个官职,我也所幸自己能活到现在,更所幸我的妻孩能活到现在。”
张昂说到此处,话里话外都与“草蟋蟀”无关,但是傅之廷并没有无耐地打断他。
“先皇在位时期,整个朝廷动荡不安,我由原来的一腔热血变得逐渐麻木,朝内不是海晏河清,所以我必须要学会浑水摸鱼。我和在朝中好不容易结识的好友在那大殿之上见过清官以头抢地血溅当场,见过蛇鼠之辈将是左右朝纲。即使是浑水摸鱼,在朝堂之上也是危险的。”
“所幸有我的老友在,在朝中相互扶持。于是我的官从延都先是做到了北边,再是西部,中间调回过延都,时贬时升。延奉四十二年,延朝先皇嗜杀成性,发了疯一般以肃清朝堂的名义不论好坏斩杀朝廷官员,从下到上,岌岌可危。那时我与朝中挚友将深感延朝已经从内部开始烂。那时我们手上已经有了一些权利,想要防患于未然并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我们开始暗中培养一些护卫。”
“用上阶层的话来说便是死士,寥寥不过三百来人,却足够在哪天两家抄家的时候护佑自家人逃出这延朝魔窟。”
“我们还打通了从延朝一路到境外的关系,私心下,自己在朝做官的死便死了吧,可妻孩无辜,不该担那平白无故的灭顶之灾。”
“原本我们做了许多事情是为了保住自己家人的性命,也不管是不是异想天开,如今……”
“也不算是如今,可幸的是,我和老友都活过了先皇驾崩之后,原本我打算辞官,但是新皇帝却颇有几分高祖遗风,我便也在官场做到了现在,可如今看来,依旧是贪官横行,这天下,这延朝,这原先的大好江山,竟然只有展州算得上上是海晏河清。”
“这‘张’氏护卫,虽然用了‘张’姓,却是我和故友谨小慎微在刀尖上攒下来的。往后若你见到他时我还在,我便将那长辈介绍与你,他可没有本县令一样吊儿郎当。”
张昂一面调侃自己,虽是用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却是有些悲凉的。
“你还没到死的时候,”傅之廷并不喜欢面前的长辈这样诅咒自己,“你有什么事情想要我办就直说。”
他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很少放时间在表达对某件事情的情感上。
张昂摇了摇头,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顶事儿。”
张昂话说完了,现在又开始卖关子,傅之廷又开始不耐了,“说你的要事。”
“我刚到罗县做官也不久,粗粗算也不过快一年,只是我这一路来见过太多百姓流离失所颠沛流离,我到这里做官,做了一些与周边贪官和握权者的相悖的决定,又因为何二姑娘极会从商,和你带着大家开路,咱们罗县往后保不齐就是那些人眼中一块越来越大的肥肉,那时我张昂,即使是又有办法能够挡一阵子,但到底我也老了,跑了这么些年到这里,渐渐的也是有心无力了。”
张昂说到这里,傅之廷大概也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你决定将你们从延奉年间就培养起来的护卫交给我们两个管?”
“没错。”
傅之廷没有说话。
他和张昂认识不过寥寥一年,何以有人将自己做了半生的东西交给量两个只认识了一年多晚辈。
“可曾和你的老友商量?”
“已经谈妥。”说着张昂从案桌的小抽内将几个信封拿出来。
傅之廷接过,但是没看。
“这符令既然能号令你们培养的护卫,为何你当初上任的时候还要大费周章在罗县找侍卫?”
“我刚到岭南的时候,这里比较乱,我原先只是想找一个做杂事的,亦或是能帮我对付一些官场上武力威胁的。何况这我到这岭南做官,并不能一下子将那三百来人全都安排到岭南来。原先一半人手是在延都跟着我老友,一半是跟着我。如今延都那边他已经基本稳定。那三百多人,正从北边往咱们南边过来。”
“之廷啊,你这小子,是我张某这余生最不后悔遇到的一个人了。能文会武,从你跟着我在那些官场上我就看出来。你和何家那二姑娘,如果我张昂没有看错人,这罗县,亦或是这岭南境内的将来,都要靠你们两个了。”
“说了这么多,我张某只问你一句,这符令你接还是不接?”
傅之廷沉默半晌,开口:“我原先只是个来做侍卫讨些薪水的,这里路,也是为了赚钱有饭吃修的。你突然与我说这么多,还突然将岭南境内的未来压在我们身上。”
男人接着道:“你有那三百人,可那这境内有几个贪官?一个贪官后面又又多少人?”
傅之廷看着面前的老者渐渐落寞,却还是任由自己话说出口。
“您说的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事情,不过……我只做我能做的。”
张昂的背瞬间又直了起来,太瘦就想把自己手中的符令交给面前的年轻人。
但是傅之廷却没有接过。
“只是这符令的话,你还是再想想,若你还是想将这东西交给我们,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这么重的担子要往我们身上挑,还得问问之柔愿不愿意接。”
傅之廷面无表情道:“这符令,你先暂时收着,自己的心血,还是再考虑一下,至于接与不接,我还要回去和之柔商量。”
“我就是说你这小子!我就说你这小子……”
张昂一下子跳了起来,仿佛刚刚围绕在他身边的乌云压根就没有来过,激动得跟个什么似的。
“我就说你这小子是个能成事的!”
虽说张昂这人好,但在傅之廷眼里绝对是个奇葩。
“你与老友的信,我能否拿回去看?”
傅之廷再信任一个人,也要循着线索知道他可能要做的事情的全貌。张昂刚刚说的话,只是那三百来号人的一角。
“你拿去你拿去!”
做官的人一脸殷勤,“和你的心上人好好商量!”
傅之廷没应人,拿着桌上的信就出门督工去了。
——
傅之廷照常下值回家,出了县门看见一些零散的小摊,平常卖的不过那几样点心,今天县对门的阿五婶新做了一种夹了甜花丝的糖黏糕,霍西茉向来很喜欢有花香的点心,男人就顺手给她买了几个给她尝尝。
男人推开院子的门,就看见邹青一个人在院子里忙活,没有看见何之柔的身影。
往常这个时间点她早就已经在院子里带待了。
邹青看见傅之廷在院子里张望,就知道他在找阿柔,就隔着桌子与他道:“阿柔去了螺贝铺子那边。”
“多谢邹伯母。”男人点头转身就要再往县里去。
难不成是他逼得太紧,她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开口。
还是先把人带回来,这么晚还忙去什么。
转头就看见一抹浅浅的蓝色出现在自己面前。
何之柔跨入门内,走到他身边,对他道:“抱歉,我今天早上睡过头了,昨天答应你的事没忘。”
她看了看邹青,对傅之廷道:“我们出去说?”
“嗯。”
“阿娘,铺子那边有事,我请傅公子去帮个忙。”
“去吧。”
两人行至街上,却某名有些尴尬,一时之间仿佛都变成了哑巴。
一个是脑海里反复组织自己要说的语言,一个是想自己是不是无形中给了她压力。
“那个……”
“其实……”
一道女生,一道男生,同时响起。
“你说。”傅之廷道。
“今天早上我不是故意躲着你的,确实是睡过了头。”
“嗯。”
男人抬起手中的糕点,“这糖糕夹了糖花,很香,要不要尝尝?”
何之柔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接过:“多谢。”
男人没将东西递给她,而是拆开来让她自己拿。
“我们现在去哪儿?”男人问。
邹青在家里,两人定是不能在家里说的,恐怕她会情绪失控。
铺子在县上,有点远,这个时间清静的地方就剩螺口村外面一点的清河。
“去小清河那边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