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河旁边的风景很好,天边已经浮起了淡淡的夕阳,给清澈的河面边上的人罩上一层温暖的金光。
何之柔已经吃了两个糖黏糕了。
正如傅之廷所知,她就爱吃这种带花香的甜点。
何之柔想过很多开头,但是到了他面前就像昨晚那样,一切怎么开始说的都不知道,她遵从内心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回答昨晚他很久之前问的一个问题——你也被人推到井里?
“我确实像何之柔一样被推到过井里。”
莫名的,要说出口的时候就不想流眼泪了,即使难过,大概是今天都在脑子里反复回想,所以也不知不觉也练习出了憋住眼泪。
薄薄的水雾框在何之柔眼里,很快被她不露痕迹地憋回去。
然而傅之廷在她的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心底瞬间砸出了一个洞。
男人语气颤抖:“是……霍翌……?”
“嗯。”
“十三岁的时候。”
“那口井很大,很矮。他把我推下去,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要我死还是不要我死,几乎我掉下去的瞬间就有人冲上来捞我了。”
“在霍家,我从记事开始,只有奶奶爷爷和姑姑会给我好脸。我从前叫他哥,从不会给我一句回应,也没骂我,也没打我,家里依旧供我吃穿读书,但那三个人从来没对我笑过。”
霍西茉沉了一口气,继续讲。
“恐怖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原因。十二岁的时候,我问霍夫人,她只丢给我一句’她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却始终找不到原因,后来爷爷奶奶知道,就将我接到老宅。那天他们来老宅吃饭,霍翌在别院那边玩,他让人叫我过去,他站在井边,说那里面有鱼。”
“那老井从来没有在里面见过鱼,但那是我喊他哥他第一次应了。”
十三年,那是霍翌第一次应这声“哥”,第一次像别的兄长一样拉起妹妹的手。
“我走过去,他站上井沿。拉着我也站了上去说带我看鱼……,之后脚下一滑,他推了我一把我就跌下去了。”
“我整个下去的时候,他立马就喊了人来捞我。”
“我曾以为他只是不小心,后来在医院里他自己亲口承认是他将我推了下去。”
何之柔话说到这里就算截止。
“你父母知道吗?”
“嗯。”
霍父霍母知道之后,没有对霍翌进行任何惩罚,反而是自己年迈的奶奶发了怒,让霍翌在霍家的祠堂里跪了两天。
霍西茉记得当时奶奶已经将用于家法的棍棒拿了出来,要当着她的面惩治。却是是霍父霍母夫妻俩拼死将
总算是说完了,霍西茉松了一口气。
然而没有发现男人周身弥漫着阴沉的气息。
而后是听见他沙哑地开口:“所以,当初联姻的事,是他们逼你的?”
霍西茉有些奇怪,撇头看了他一眼。“联姻”,重点就在于这个“联”字,不过是利益捆绑。不是自愿,但也不足为奇。何况当初她不是知道吗?利益消散了,捆绑也就跟着没了。
当初那场联姻有她的推波助澜,两家的‘“逼”也是表现在明面上的,他怎么也不应该问出这样的问题。
“当初那场联姻,谁不是被逼的?” 霍西茉如是说。
“我不是。”男人下意识反驳。
接着逼身边的女子对上自己的眼,“我不是被逼的。”
“你应该感受得到,当初我们两个快要成了,后来你说不愿,是不是因为这些事情、”男人抓上霍西茉的肩膀。
霍西茉从未见过这样的认真的眼神。
“当初我不是宝贝逼的,我是自愿的。傅家纵使也逃不过利益的捆绑,但到了父亲那一辈,早已不再靠‘联姻’这样的手段去使这个家族强大起来,我有选择权。我愿意,因为那个是你。”
男人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没想到能从他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更没想到这话是对她说的。
“可……,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熟悉,你之前就认识我?”她指的是了解比较深的那种认识。
“你忘了。在霍家老宅,你爷爷是我师父,我们第一次见只是在霍宅,后来……”
男人没有往下说,像是在组织“他是这么喜欢上她”的过程的语言。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霍西茉并没有因为他的停顿追问,而是在记忆里搜寻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事情实在是太久远了。
她在霍家一直都是求自保和飞出去的状态。即使那段在老宅的时光是她到现在为数不多的快乐日子,但到底还是活在在即父母和胞兄的阴影之下,底色终究是灰的。
仔细想想,终于抓到那抹记忆的残影。
那天她好不容易有时间去后院玩,恰好就不小心撞到了刚练完剑休息的傅之廷。
记忆的尾巴被拽住,后面就清晰了。好像她道完歉就走开了,哪里来的男人语气中含着情愫的画面。
“你是说我在院子里撞见你的那一次吗?”霍西茉问。
“嗯。”
听肯定的答案,女子微微皱眉。
她当时才十五岁的样子吧。
她不信。
“就那一面,你就喜欢上我了?”
霍西茉想到傅之廷当时那张少年的脸,十八岁的人就有点严肃,不太能让人靠近的感觉,应下她的道歉之后就接着去干自己的事了。
白皙漂亮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男人回答她没问出口的疑惑。
“当时没喜欢上,只是知道了师父口中说的孙女长什么样而已。”
男人慢慢说。
“之后我很少来霍宅,虽然我是师父的徒弟,但那时学业忙,好不容易抽空去看师父的时候总是能遇到你。”
“不是故意去看的。当时我明明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等老人家,抬头就看见另外一个院子最高的那棵书上坐着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编个花环都要爬那么高,你也不看风景。”
“还有,师父叫我随人去取东西,路过你的院子再路过回来,发现你院子里的花地种的全是茉莉。好多次,你都喜欢坐在那张藤椅上看书,又或是在桌前捣鼓一些贝壳,有一天我看见串出一帘漂亮的风铃……”
然后她笑了,笑得温和清亮。
他从此承认心间的涟漪。
那年他二十二岁。
一次、两次、三次……大概就是这么喜欢上的。霍西茉能理解他的意思。
当初她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原来,当初联姻隐藏在伪装下真实的样子,竟被他看见了。怪不得,她说喜欢玫瑰,他却送她茉莉。
可惜那捧花她没护住,在霍夫人的脚下被踩得稀巴烂。她当时很生气,算得上是恼怒,推了霍夫人一把,说是傅之廷送的。
结果换来霍夫人很结实的两巴掌。她的母亲朝她怒吼:“你和傅家的说你喜欢茉莉了?!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你要说你喜欢玫瑰!”
那时候她觉得霍夫人有病。神经病。
霍先生和霍少爷帮腔,也有神经病。
她已经应了他们的威胁,在众人面前违背自我,表现得明媚张扬,从谈吐到言行,从穿着到日用品,总有人监视,他们全都有病。
这也是她一直查不清楚的点。联姻,只要两家里推出来的人选是正常人,谁会管你什么性格。
可霍父霍母却不惜用姑姑的性命来威胁,以换取她从头到脚的改变。
“抱歉……”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对上她的眼神,“我没弄清你在霍家发生的事。”
霍西茉没有体会到傅之廷当下的心情。她不知道光凭推她下井这件事,傅之廷回去就能让他从此不再是霍家的少爷。
为什么当时他没有查到霍家对霍西茉做的这些事情?他对她的过往一直都是一无所知。他为什么没有仔细想想的她的异样?
男人现下心中只有对霍家那些那些人的恨意和对自己的无能的悔恨。
明明他已经知道了霍西茉本来的性格是什么样子,却没有去深究当初她在自己面前甚至所有傅家人面前简直就是一个大变样,像是换了一个人。
然而,男人如今的懊恼已经忘了当初自己没有去查霍西茉这样做的原因。
傅之廷知道她是装的,当初觉得她是不想联姻,所以不愿意将那真实的一面给他看,他当时也觉得自己一开始的猜测很荒谬,就算是不想结婚,也没有必要从头到脚都来个大变样,那简直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痛苦受。
傅之廷一开始想去查,是什么让他收手了呢?
傅之廷二十四岁那年中秋,霍老夫人和霍老先生是在同一年前后脚走的,已经走了两年多了。
霍西茉从来不过节,两位老人在的时候也不过。霍翌那天真的是个蠢货加混蛋,竟然敢骂自己的爷爷奶奶,还是已经故去的爷爷奶奶。她拿在手里的那碗热汤毫不犹豫地从霍翌的头上浇下来。当时闺蜜陆绛笙奉命来给霍家送礼,幸好将她带走了,不然当天晚上当初没落在霍翌身上的家法棍棒将会落到她身上。
陆绛笙知道她想去老霍宅,哪怕是跪在老祖母祖父面前都好过躺在霍家那精致舒适的房间里一晚上。
傅之廷过年过节都会去师父师母堂前拜一拜,没有想到那天会在老霍宅里遇见霍西茉。
听到她在和陆绛笙聊起联姻的事情。
陆绛笙问她:“怎么不给他看看你真实的自己呢?西茉,你本来就是不是这样的啊!”
霍西茉当时很烦躁,她隐隐觉得自己和霍家那些疯人越来越像了,越来越不平静了,她甚至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自己哪个是假的自己了,于是她就回答陆绛笙:“随便了,我又不喜欢他,那边不让我退婚,我自己退不了,我让傅家退。我演技不怎么样,到时候他发现我是装的,觉得我这人虚伪,这婚不就正好结不了了?”
怕陆绛笙知道去霍家闹害了这小姑娘的性命,霍想茉说的话半真半假。
霍西茉当时打的主意是,她被霍家掣肘退不了,但是傅之廷那边看起来在自己家发言权比较大,她在这边拖上一拖,再和傅之廷说实话,这婚也就没了。
虽然没了的话她不是很舒服,但是没办法,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不正常了,傅之廷还是不要淌霍家这趟浑水比较好。
而她却不知道男人已经站在外面将她的话听了个全。
男人那时候真觉得她挺幼稚的,他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人,堂哥家的三岁小孩都比她成熟。
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这话总是拿来讽刺人的。
傅之廷决定当那个装睡的人。
有本事就在他面前多露点“演技的破绽”,看他“醒不醒”。
他愤愤地给自己一个机会,要让她从“不喜欢”到“喜欢”,于是就叫停了查霍西茉变样的事情,反正他已经知道“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