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到圣树的时候已是脯时,阳光穿过圣树的缝隙打落在地上,铺就斑驳错落的墨画。
沈行砚跪在墨画中,闭上双眼,段武捧起圣树边溪流的水,轻轻的洒在他的头上。
仪式结束,段武大喇喇地坐到沈行砚的身
边,从手边草地上随意摘取一根野草叼在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沈行砚顺势躺在地上,他今天起的太早了,再不眯一会,他不是困死,就是入定了。
就当沈行砚堪堪睡着的时候,段武突然伸手推他,说:“阿砚,快起来。”
沈行砚翻身过去,背对着他,嘟囔道:“我
太因了,让我睡一会,一会就行。”
段武空见地没有纵容他,仍然晃着他的肩膀,语气愈发严肃,说:“别睡了,起来,你看!”
沈行砚见师父要发威,也不敢继续睡下去了, 起身望向段武指的方向。遥望去,原本澄澈的蓝天被巨龙般的浓烟覆盖,隐约之间仿佛还能看到火光。那是姑熟的方向!
最近总有传闻,有一批匪盗在民间杀人放火。而且,还听说姑附近的一个小村子已经被抢劫一空了。说不准,说不准那伙马匪
现在就在姑熟!
想到这些,沈行砚心下一紧,险些没有抓住缰绳。娘,张疏,你们一定要等着我!
远方的浓烟越来越浓,从暗灰色逐渐变成深灰色。二人早没了来时的悠闲自在,反而是相视无言,一心只想着早点回去。
到了镇口,沈行砚翻身下马,直冲家门。
镇子两侧的大街非常安静,没有早晨游街街
时的热闹,反而沉寂着,散发着一股不详的味道。沈行砚越跑越心惊,买吃食的几个摊子仍然冒着热气,可是摊子周围没有一个人。远远望见着火的几户人家的房屋的火早就熄灭了,只留下木头燃烧后的恶臭味漂浮在空中。
沈行砚拐过街口,在家门口的地上才发现了第一个人——是大春娘。“大春娘!”沈行砚惊呼一声,飞奔过去。大春娘没有完全失去意志,手颤颤巍巍的举起,指向院子,做完这些,她一股鲜血从鼻腔,口中流出,染红了身下的一片土地。她死了。
沈行砚看着紧闭的房门,只有门缝留出些许幻想的空间。他犹豫着,缓慢的走向那个对他紧闭门,手指碰到那陈旧门扉的瞬间,遽然收回。片刻后,推开门,只见一双腿露在厨房门外,是张疏!绝对是张疏。他箭步冲上前去,只见张疏睁着已经涣散的双眼躺在地上,嘴角残留着一抹苦涩,胸口上赫然插着一支箭,殷殷鲜血汩泪而流,如盛开的红梅,绽放在他的衣衫上。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鸦雀无声。
沈行砚正想过去,余光中警见一个身影,倒趴在灶台上,后背上挺立着一把冒着寒光的刀。是沈大娘。沈行砚颤抖着走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啊!”他仰天悲号。忽而一瞬间,眼前一黑,竟直直的晕了过去,就在他眼中的最后一幕,是沈大娘躺在血泊之中。
“阿砚!”沈大娘温柔的叫到,伸出双手等待着他投入她温暖的怀抱。沈行砚呆呆地上前几步,边冲过去,就在他触摸到沈大娘的瞬间,沈大娘突然消散了。出现在院子门框处,握着衣袖,看着沈行砚在马背上笑着接过花环的背影,无声的啜泣。“娘,娘是你吗?”沈行砚朝着沈大娘的背影伸出手,却又在看看触摸到的瞬间消失不见踪迹。“阿砚,你在哪!”是张疏的声音。沈行砚回过头,看见张疏拿着剑抵退三四个黑衣人的袭击,可是寡不敌众,一个黑衣人趁张疏挥剑的瞬间一脚踹在他的后背。张疏被踹到在地,那剑也被来人一脚踹开,几个人围着他脚踹手锤,“阿砚,阿砚救我!”张疏叫到,却被那群黑衣人捂住口鼻。
沈行砚冲过去,想要看清这群黑衣人,可是无论怎么尝试,都有一团迷雾遮挡在众人的面前,怎么也看不清样貌。“住手!”沈行砚大喊道,眼前的全部景象在他的呼喊声中消散了,留给他一片空洞的灰暗。“娘,小疏......”沈行砚冲到那片灰暗中,不停的撕斯扯那致死的灰暗,可是没用任何作用。“娘,小疏!”他冲着那看不见尽头的灰暗尖叫着,可是注定没有回音。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声音,沈行砚回过头,只见张疏和沈大娘并排站着,张疏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支箭,沈大娘的胸口也被鲜血染红。
“为什么不回来救我们?”张疏的双眼瞪
大,眼球却逐渐变小,只留下周围的一圈眼白。“为什么不回来救我们?”沈大娘质问道。二人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越来越多,
慢慢的淹没了沈行砚的脚踝,膝盖。可是他却像是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分毫,“我,对不起,娘,小疏,都是我的错。”沈行砚喃喃道,他伸出双手想要触摸他们,最终却被鲜血淹没头顶。
“沈行砚!”从血水中传来一声呼唤,石破天惊。
沈行砚猛的睁开双眼,胸口中的一股气全都释放出来,顶的他咳嗽不止。眼前一片雾茫茫,只有中间出现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他操了操眼睛,才看清了那人,是师父。
段武见沈行砚终于醒了过来,松了一口气。在发现这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晕倒在张疏和沈大娘的身旁。看见这一幕的时候段武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生怕他一个想不开提刀自尽了,好在他只是昏了过去。可是没过多久就开始发烧,满头满身的汗,睡也睡得不踏实,不是哭喊着叫沈大娘和张疏,就是迷糊的道歉。
“醒了?把药喝了。”段武端过一碗黑色的药来,这药不仅看着可怕,闻起来也相当需要胆量,估摸着味道也是不寒而栗的。沈行砚却像是没有看到闻到似的,端起来一汽儿喝了。
喝了些液体,沈行砚勉强能说出点话来,
他拖着他那砂纸刮窗的破锣嗓,说:“师父,我娘和张疏是不是者都....”
段武不忍直说实情,只是点点头。沈行砚又道:“那镇上的人呢?”
段武说:“也全都杀了,连看家护院的狗。养的一些鸡鸭一起,没留下一点活口。”
没留下一点活口......明明早上还热闹的姑熟。到了傍晚就变成了没有一点活口的废土了。
“是马匪吗?”沈行砚问。
段武拿过一只残缺的箭矢,露出前端箭镟的部位,只见那寒光肆发的表面留着“鹰喙”的图案。“这支箭铁是,是张疏身上的。上面的图案不是什么马匪能造的出来的。这是朝廷的兵,是晋城的人派来的。而且,着了火的那几间房子等我到的时候都已经熄灭了,是有人泼灭的。”
泼灭的?如果来杀人,杀完了走就是了,为什么要把烧起来的房子泼灭?肯定不是什么怕火随风长,那就是,那就是不想让别人注意的到!圣树离镇子近,所以看得到,要是再远一点,他们都不会知道这里着火了,更别说知道这里被袭击了。所以,所以他们不仅想要杀了镇子上所有的人,还想要镇子里的人悄无声息的死!
思及此处,沈行砚霎时间如同置身寒冬之中,毛骨悚然。“为什么......”为什么晋城的人要来杀我们?话没问出口,答案就出现在沈行砚的脑海里。
因为他是先帝的儿子,散落民间的皇子。
所以姑熟人的死都是因为他。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这些百姓做错了什么,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何至于赶尽杀绝!
姑熟城内了无人烟的模样,那些亲眼所见的惨烈之象,犹如梦魇般挥之不去。沈行砚的身躯渐渐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双手紧紧攥拳,每根神经皆紧绷如弦。
突然,段武俯身抱住了他,双手不住的轻拍他的后背,像母亲安抚哭闹的孩子那般安抚他那受惊的心灵。温暖从段武的每寸皮肤渗透到他的体内,帮他驱除黑暗带来的寒冷。“别怕,师父还在。”段武说。
师父,还在。
沈行砚的情绪瞬间崩塌,把脑袋埋在段武胸口里尽情的哭喊出来,哭到身体停止颤抖,破锣嗓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别怕,姑熟没了,还有别的镇子,村子。实在不行师父带你找一穴山洞,咱们钻进去,师父都和你一起。”段武轻轻地说。
沈行砚摇摇头,从段武的怀里钻出来。
“怎么了?”段武看着他哭红了的双眼,不自觉的抚去了他脸颊两旁的泪水。
“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沈行砚用气声说,可是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杀气。
段武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从明日起,我就是张疏。今天是沈行砚的最后一天,此后,我与他一别两宽。”沈行砚说着,从眼底燃烧出一把火焰。
段武沉默片刻,点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