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张疏记事起,他就在姑熟,有个胖胖憨厚的大春娘一直陪着他,那时,家对面有一户姓沈的人家,只有一个孀妇和一个比他大一点的孩子。
张疏体弱,不便出门,五岁之前除了去上开蒙课,就是在家里待着,成日里躺在院子中间,看着天空时不时飞过一些鸟禽,百无聊赖的度过一天又一天。
他认识沈行砚是在六岁,他还记得,是在他六岁生辰之后的事。生辰的时候,大春娘准备了一大桌吃食,不过一老一小,吃也吃不去多少,最后满满一桌的菜还是满满一桌菜,这让他更加难过了。
那天夜里,他望着天空里那皎洁的月亮,,朝着它许愿,想要月亮送给他一个朋友。后来,他去书堂上学,可是下学后,一群小孩子把他拖到一片小树林里。
“你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给我!”一个黑黑高高的男孩上前把他推倒在地上,恶狠狠地说。
张疏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吓得两腿发软,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黑黑高高的孩子旁边站着一个细细长长的男孩,他指着张疏,说:“他不说话咱们直接把他剥光吧,反正他也没父没母,只有一个老太婆在家里。”
“我有爹娘!”张疏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在那个细细长长的男孩身上,趁他不备,把他撞到在地。
黑黑高高的男孩被他突然爆发的力气震惊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把他拉开,一拳头砸到他的肚子上。有了他领头打人,他的同伙们也效忠似的冲上来扑打他。
“你就是没人要的!”那群同伙不知是谁说道。
“我有!我爹我娘在晋城,等我长大了,他们就把我接回去!”张疏趴在地上捂住脑袋,大声反驳。
“你撒谎!你爹娘在晋城为什么现在不带你回去!”那群同伙里有人质问道。
为什么不带他回去?为什么。这个问题从张疏懂事起就想问大春娘,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张过口。因为害怕,怕真的问了,答案和他想象的结果一样。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从树林外面传来一声呵斥,那声音虽然稚嫩,但也是掷地有声。
“沈行砚?你别多管闲事,要不然我们连你一起打!”那个黑黑高高的男孩冲他说。
“大黑!你再打他我就告诉我娘,我娘肯定会告诉你爹,你等着瞧!”沈行砚说。
黑黑高高的孩子仿佛被人戳到痛处,立马跳脚,大喝一声就冲过去。沈行砚错身躲过,举起手上的小木剑便狠狠地冲他的腿上打过去,竟直接把那个孩子打的跪倒在地。
那个黑黑高高的男孩的同伙惊呼:“大哥!”然后都跑过去把他扶起来。
那黑黑高高的男孩面子全都丢干净了,一气之下居然掉起眼泪来,抱着自己被木剑打的部位,哽咽道:“你居然敢打我,你等着!我饶不了你!”说完,他和他的那群小弟便跑走了。
张疏趴在地上,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一错没错的全看见了,沈行砚迎着阳光走过来,赶走了他们,仿佛就是话本里的英雄。
朋友……月亮给我的朋友……
沈行砚过去扶起地上脏兮兮的张疏,边拍打他身上的灰,边说:“你傻啊,他打你你不会还手吗?”
张疏看了一眼沈行砚,有点儿委屈的说:“我打了,打不过他。”
沈行砚问:“你打了?怎么打的?”
张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我顶了他一下。”
沈行砚呆愣了片刻,突然捧腹大笑起来,“顶了他一下,哈哈哈哈,哪有人打架是用头顶的!”
张疏对被打没打过这事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反而现在沈行砚嘲笑他这事让他脸热。“我又不会打架,我能怎么办啊。”
沈行砚笑够了,把自己的小木剑递了过去,说:“这个给你,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用剑打他们。”
张疏接过那把木剑,放在手上有点沉甸甸的。木剑做的很精巧,剑把被磨的很平整,尾部甚至还雕刻了一些不同的图案点缀,好看极了。
“这个给了我,你怎么办?”张疏问。
“你放心拿着好了,我还有好几把。”沈行砚说。
张疏羡慕的看着沈行砚,说:“哇,你爹对你真好。”
沈行砚带着张疏回家,踢了一脚前面的石子,说:“我没爹。”
张疏看着沈行砚的脸,愣了片刻,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还没等他说完,沈行砚就转头过来冲他比了个耶,笑嘻嘻的说:“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我还有好几把呢。”
哪个少年小时候没个侠义仁心的英雄梦,张疏听到这里眼都瞪大了,急切的说:“那你,那你能教我做吗?”
沈行砚大方的说:“那肯定可以啊,你来我家,我有好多工具,都给你用!”
那天晚上,张疏是在沈行砚家里睡的,两个孩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沈行砚的脚在张疏的肚子上,张疏的手拍在沈行砚的脸上。这两个孩子就以这么奇特的姿势香香的睡了一夜。
后来,张疏没事就往沈家跑。跑的多了,沈大娘专门收拾了一个房间留给张疏。这下可好,张疏彻底在沈家扎根了。
没有朋友的孤寂在沈家痊愈了,不过,大黑和他的小弟说的话还是像刀子似的插在张疏的心里,想一想都搅的心口疼。
有一天,大春娘着急忙慌的跑到沈家来找张疏,带着一堆信封和一块玉牌。
大春娘把那堆信封堆在张疏的面前,说:“这些都是这么多年了你爹娘给你写的信。”
张疏抚摸着那些信封,有的信封很陈旧,有的有很新,上面写的日期也不同,最早的居然能找到五年前的。张疏问道:“这些信怎么现在才到?”
大春娘说:“嗨,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原来咱们住的这家人搬走了,这几年那户人家的人死的死,亡的亡,最后就留下个老太太。驿使不知道我们搬过来了,只以为这信是给老太太的,就把这些信都送给那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哪里认字,只以为有人欺负她往她那扔东西。这回,驿使送的时候还带过来了这块玉牌,老太太才发现不对。驿使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好心做坏事了。”
张疏抚摸着这些信,问:“所以,这些年我的爹娘一直还惦记着我,对吗?”
大春娘摸着他的脑袋,说:“那当然了,小公子,你可是张家的三代单传,更是张大人老来得子生下来的,是菩萨送来的孩子,他们不疼你疼谁啊。”
说完,大春娘把那块玉牌递给他。这玉是块暖玉,从大春娘手里接过的时候还残留着些许的暖意,玉牌正面刻着麒麟送子,背面刻着童瑞吉祥四个字。
大春娘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有这个,姑熟生活贫难,要是知道你有个宝玉,恐怕……”
大春娘话没说完,张疏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夜,张疏推开沈行砚的房门,只见他正坐在那儿练字。张疏没有说话,只是坐到他的对面。不知为什么,张疏总得待在沈行砚的身边才能安心点。
“怎么了?”沈行砚问道。
张疏看着他,莫名心中的不安被抹平了,他说:“我真的有爹。”
沈行砚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逗笑了,放下笔,说:“那当然啦,只有是人都有爹有娘,怎么了?你爹来找你了?”
张疏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不是的,我原来以为大春娘说的那些都是骗我哄我的,我爹娘要么不要我了,要么死了。但是,今天我突然拿到了他们这些年给我写的信,我才发现他们真的很爱我,也很想我。”
沈行砚起身,坐到他身边,说:“是啊,疼你还不好?”
张疏摇摇头,说:“不是的,就是一下子有点不真实的感觉。”说完,他从衣领里拿出那块玉牌,递给沈行砚。沈行砚看着那麒麟送子和童瑞吉祥,笑着说:“麒麟送子可是求你身体健康,万事顺意的,更别说这后面的童瑞吉祥了,你放心,以后你回了晋城,你爹娘也会疼你的。”说罢,沈行砚把玉牌重新戴到他的脖子上,说:“你以后可别把这个给别人看,今天你给我看都不太妥。”
张疏歪着头,看着他说:“怎么了?难道你也想要这物件?不就是个贵一点的石头,你要是缺钱就告诉我,我藏了一些私房钱呢。”
沈行砚笑着说:“行啦,知道你是小富豪。不过,贵不贵的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怕是这玉牌表明了你张小公子的身份,要是别人知道了,把他抢了去,来个狸猫换太子怎么办?”
张疏笑出了声,说:“我就和你说了,其他人我才不说呢。要是你想当什么张小公子,不用偷,我直接送给你当,反正我心里早把沈大娘当成我亲娘了,你走了,沈大娘可不就是我娘了?”
沈行砚推了一下这个没有个正形的家伙,笑骂道:“去你的。”
狸猫换太子......一语成谶。
沈行砚看着手上的玉牌和眼前两排并排埋着的坟墓,笔直的跪在他们面前,喃喃的说:“小疏,这次我要借用一下你的身份,请你在天之灵不要怨我。娘,孩儿不孝,要去做一些危险的事了,您别生气,等我们黄泉再见,您怎么骂我都行。不过这仇我一定要报。”说完,沈行砚磕了三个头,起身朝着远处的段武走去。
段武早就准备好了两匹快马,一匹在马鞍上贴了毛皮,一批光溜溜的。沈行砚看了眼这两匹马,没发一声,走近那匹光溜溜的马,准备上马。段武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肘,说:“这是我的马,你的是前面的那匹。”
沈行砚看着他被抓住的手肘,转头直直的看着段武,说:“我不用毛皮,这匹就行。”
段武皱皱眉,说:“咱们去晋城少说也要大半个月,你从没长时间骑过马,大腿磨破了可不是说着玩的。”
沈行砚挣扎开他被束缚的手肘,翻身上了马,说:“去了晋城,要吃的苦不知比这多多少,要是这点我都受不了了,我又怎么能为姑熟五十口人报仇!”
段武看着他坚定的眼睛,在心底叹息一声,走到另一匹马前,将上面贴着的毛皮撕下,随手扔到地上,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