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弟,这黑灯瞎火的,你打算怎么找军火掩藏地啊?”
为首一人顿下脚步,抬手示意余下随从就地找掩体躲避。须臾,几个行踪鬼魅的黑衣人从房梁屋檐上穿梭而过,很快被无边无际的暗夜吞噬,不留一丝痕迹。
等人走远后,李连胜用气音问道:“这会不会是内贼派出来巡防的?”
霍祈清摘下面罩,清辉正好映在她手里的一抔土上,她俯首仔细嗅了嗅道:“整个桃花镇都被他们控制了,还有什么是需要额外派人巡查的?”
“这么说……难不成是百越狗贼?”
“有可能。”霍祈清在心里腹诽,会不会是谢承安?念头刚浮上来立刻被她打消,书信发出不到两日,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赶到。
李连胜道:“我们何不追着他们的踪迹探查,总比现在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好。”
身后暗卫忽然出声,“没确认对方身份,以我们现在的人手贸然追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说的对。”霍祈清点点头,“老李你跟人家多学着点。更何况他们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你觉得还会随身揣着火药吗?”
李连胜碰了一鼻子灰,瘪瘪嘴不再多言。
霍祈清已经将范围缩小到里长府附近,里长说军火曾在内贼入府时见到过,而李怀景此次带来的人并不多,人手调取方便,储存条件合适的也就里长府这条街了。
奇怪的是在来的路上,她和李连胜都发现大量炼制火药留下的残余粉末,里长府根本不可能放下,李怀景将它藏到哪了呢?
霍祈清道:“上次我闯入府内带走里长只怕已经打草惊蛇,再想混进去难矣。”
暗卫道:“贺老弟,你确认东西在里长府了?”
“目前只能确定在这条街上,火药怕潮,桃花镇又临近渭水,常年江雾笼罩,只有这条街上地势较高,大部分百姓还搭建了阁楼,适合存储较为干燥的物品,明日一部分人留在此处探查。”
“怕就怕……”霍祈清欲言又止,“万一最后排查出来东西在里长府,我们要如何迅速确定具体位置?”
“我们之前是里长府暗卫,对府内陈设很是熟悉,到时候只要能将人调走,烧毁军火就不在话下。”
“不止。”霍祈清摇摇头。
“贺老弟此话何意?什么不止?”
李连胜抬头与霍祈清对视一眼,显然两人都已猜出其中缘由。
李连胜道:“烧毁军火只能暂缓百越和内贼的交易。我和阿虞在来的路上发现茂安山贼匪和大量火药不翼而飞,很有可能已经被用来当做对付百姓的武器了。”
李怀景处心积虑想要屠害桃花镇百姓嫁祸给黄珙,所以大量从茂安山消失的火药很有可能正在暗处藏着,只要他离开桃花镇,机关启动,桃花镇瞬间化身人间炼狱。
霍祈清点头,“很明显,他就是冲着将军来的,就算我们阻止了这次交易。只要桃花镇百姓一旦出事,黄将军就会被冠上戍边不力的罪名,到那时百越大可长驱直入,再无阻拦。”
暗卫甲跌落在地,喃喃自语道:“这么说……满城百姓注定死在敌手,竟无转圜之地吗?”
“有。”霍祈清站了起来,一身夜行衣将她完美掩于夜色之下,只剩一双瞳孔透出些许亮光。“明日终止交易,内贼定会有所行动,我要去镇口拦住他们,只要他们走不了,桃花镇就暂且没事。”
李连胜匆忙站起来,喊道:“你一个人能拦住多久,还不够人踢着当球玩的,我跟你一起。”
“明日最好的结果是同归于尽。”霍祈清顿了顿,视线一点一点扫过每张视死如归的脸上:“最坏可能我们什么也阻止不了,白白送死,你们还愿一同前往吗?”
“加我一个。”暗卫乙低声咒骂了一句,站起身挤进李连胜身边举起了手:“左右不过是死,这帮反贼敢打老子爹娘的主意,最好今天晚上洗干净了脖子等着老子明天去砍!”
剩下十余个暗卫也跃跃欲试,纷纷站起来:“……”
“不行,你们几个先去把里长府烧了,确保大邺的军火不会流入他乡。我们三人布下陷阱,能拖多久拖多久。”
霍祈清眼神愈发沉重,黄珙,岭南军,桃花镇……数条人命在肩,她头一次有了巨大的使命感,归属感。
尽管可能会付出生命。
但脚下山河,寸步不让。
她系上脸巾,月亮也被层层后云遮住。
极低的气音也散在三人飞快的步子间。
“将军,只求您快些赶到桃花镇……”
琴声铮然,余音绕梁,鼓瑟吹笙,袅袅不绝。
重重薄纱被风一吹,好似波光潋滟的水纹,水纹之后隐约见那弹琴人一袭白衣,腰间一枚玉牌沁出温润光泽。随着远处脚步声愈发紧促,手中揉弦的幅度就愈大。
“铮--”
琴弦断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卫兵一哆嗦便跪在阶下,额上的汗也因为紧张大颗大颗滴落唇边。
“说。”
“王守义还是没找到。”
李怀景听闻此言,怀中短刀出鞘,速度快如惊雷乍现,正正好好卡在断弦之间,上好的琴木发出沉闷一声,骤然断裂。
“岭南军如何?”
王守义找不找到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将他带出去的人传信给岭南军请求支援,黄珙自会乖乖咬钩,走进这场他早已设下的天罗地网。
“岭南军似有异动,正在竭力集结粮草。”
李怀景弯唇笑道:“鱼儿上钩了。”
“通知下去,和百越交易的东西待本殿明晚离开镇后即刻送出,所有人马集结,准备出镇。”
卫兵刚要俯首答是,后又有一人跃至阶下,甚至来不及行礼,声嘶力竭喊道:“殿下,出大事了!粮仓烧了!”
刚坐稳的李怀景茶水都没端稳,蹙眉问:“怎么回事?”
“百姓们都在街上闹!赶去灭火的几队人马进去了还没出来,属下在外查探一圈,粮仓里外浇遍了桐油,火光冲天硝烟四散,周边街坊也险些熏死屋中,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蠢货!”
李怀景来回踱步,晨起时按捺下的焦躁愈发浓烈,眼下留在桃花镇的手脚还未彻底清除干净。若黄珙没到之前桃花镇已经出事,势必会牵扯到他以皇商身份入镇一事,到那时黄珙不仅没有丝毫罪责,甚至会加封职权彻查此事。
功亏……一篑。
“去……去给我找人把火赶紧灭了!”李怀景咬牙切齿,一手扶着长案上气不接下气道:“给我在外面搭棚施粥,安抚流民!在四皇子府的人出镇之前,不能有一点负面消息传到京都的耳朵里!”
见阶下二人跪着面面相觑不知所动,李怀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香炉踹翻,吼道:“还不快滚!!”
里长府内黑甲兵前后搭手,腰挎长刀,训练有素推着粮车往粮仓走水的方向去了。
高处眺望的几人见府内人烟稀少,互相递了几个眼神,足尖轻点,猫儿一样落在了庭院中。
李怀景此时只觉目眦欲裂,摁着太阳穴的手也不禁微微发抖,一直隐在帷幕后戴着银质面具的黑衣人不知何时走向前来,抬手拱礼,语气却不见丝毫客气。
“殿下,如今这局面可不是太子殿下想看到的。”
李怀景本就心烦意乱,如今找到了出气口,一把揪住黑衣人的领子,另一边银刀已经抵住了黑衣人的喉咙,薄刃一寸寸割开皮肉,热流汩汩顺着脖子淌下,李怀景眯了眯眼,“太子殿下也不想看到,他多年培养的得力干将在这次行动中,忠心护主,命丧黄泉吧?”
换做普通的侍卫,别说吓得屁滚尿流,便是还敢气定神闲站在李怀景面前,对脖颈前的凶器视若无睹的,又有几人?
银质面具下的脸似乎是笑了一下,两根修长手指压下短刀,随意用衣袍揩去血迹,重新递还给李怀景。
“自然不愿。”
李怀景理智稍微回来了些,沉声吩咐道:“命其余人手断后,府内所有侍卫今晚便撤离桃花镇。”
事不宜迟,再拖下去别说交易,他李怀景怕是得扒下层皮。
暗卫甲乙丙丁四人排列散开,待屋中躲窜那人出来做了个手势后略一点头,分别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包抄而来。
东西就在里面。
只是门前还守着六个卫兵,暗卫甲朝后面的兄弟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引开前面的卫兵。
长刀缓缓出鞘,正欲动手之时,一朵烟花划破气流在半空中炸开,那六名卫兵猛然一惊,随即扶着盔帽慌张朝外跑去。
暗卫甲抽出长刀的手收了回去,对上其余几人同样疑惑不解的眸子,轻手轻脚走进了庭院中。
日辉一缕缕收进地平线中,天地被笼罩上蓝色,灰暗的云,风将远处火浪送到几人面前。
约定好的时间到了,全镇性命不容毫厘差错。
暗卫甲深知此处可能有陷阱,但还是发出号令,几人霎时从暗处冲了出来,迅速在堂屋,房檐都洒下桐油,只待暗卫甲进去找到图纸后销毁,便掷下火种。
暗卫甲十分警惕,一手高举长刀,左右不断扫视任何风吹草动。
一番巡视过后他松了口气,目前没有任何危险,于是他招手唤剩下的人进来一起找。
暗卫甲朝深处走去,鼻尖忽然嗅到什么怪味,正欲低头去看,脚下木板突然松动!
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的瞳孔猛缩,朝后面的人喊道:“快跑--”
后面几人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后撤。
比他声音传达更快的是夹杂着碎肉鲜血的热浪,“轰--”地底埋藏的火药叫嚣着升至半空,火舌借着桐油的轨迹吞噬几人的躯干。
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房梁倒塌,堂屋很快变成燃烧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