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逢连夜偏漏雨,越是不想出差错的时节,桃花镇偏偏下了一场拦路雨。
秋风扫过,原本矗立墙头的蓝野草节节败退,似乎是为早秋寒瑟而打了个哆嗦。躲在暗处的三人只觉浑身黏腻,死死盯着布好的陷阱不过半个时辰,却好似熬过了几个春秋。
眼瞧着天色已晚,原本约定好到入镇口汇合的暗卫迟迟没有出现。李连胜侧目看了霍祈清一眼,被用来触发机关的缰绳在她手上缠了两圈,因为紧张带着缰绳也微微抖动,她却浑然不觉。
忽然,她眼神一变,沉声道:“来了。”
窄小的巷口穿过一阵不同寻常的风,脚下的青石板砖微微翘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似的,拐过巷角,率先策马冲出来的是一银质面具黑衣人,身姿匍匐,迅猛若豹。
随着地界逐渐宽阔,后边玉面金冠腰挂玉珏的男子也现出身来。
霍祈清猛一拉动缰绳,在前开路的五六个卫兵连人带马停滞一瞬,来不及喝令便掉入提前挖好的深坑里,后边赶到的卫兵被打散节奏,慌慌张张便要下马去救人,谁知又碰到第二层机关。
猎坑旁的软草堆里全是倒刺横生的荆棘,卫兵刚一下马,脚心犹如千万虫蚁啃噬,双腿一弯便栽进坑中。
银质面具因反应快,登时借马背施展轻功,拦住李怀景往前迈的步子。
巷口一片漆黑,李怀景一行人走得匆忙,连火把都不曾准备,因此连银面具这样耳聪目明之人也只能察觉某处草丛暗藏杀机,却分辨不来具体位置。
李怀景冷声道:“阁下是何方人士,若求财自去渝州知州吴大人处讨一封延年喜酒。若是要命--”
“只怕在下手中刀剑不长眼,要先送你去会会阎王爷了。”
话音未落,身后数十卫兵齐齐拔出腰间长剑,刀光剑影间能瞥见银面具眼中一闪而过的腾腾杀气。
与此同时,一枚利箭裹着寒风刺向他的面中,银面具微微侧头,箭矢擦着他的耳朵扎进树干,他目光锁定了草丛的某处,提着剑缓缓走过去。耳尖滴落的血像极了红玛瑙,在面具的衬托下多了一丝鬼魅。
他高扬手中长剑,狠狠朝草丛扎去,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惨叫或者反击,还不等他扒开枝杈仔细看,耳后一阵疾风让他下意识挥剑去挡。
银面具勾唇一笑,“终于敢出来见人了。”
霍祈清剑锋凌厉,招招致命,银面具本来只出了一只手,到后来也不得不使出全力,二人从地面厮杀至屋檐,两不相让,难辨谁更胜一筹。
后面的卫兵见状一拥而上,半路杀出个扛着双刀的李连胜和抱臂而立的暗卫。
李连胜扬眉,刀剑缓缓移向面前黑压压的卫兵。
“急着去哪啊?待老哥哥我送你一程!”
随即身旁的暗卫如离弦剑般飞了出去,电光火石间已能听到刀兵相接之声,慌乱之下,李怀景被几个护卫形成肉盾团团围住,一步步往后退。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李连胜二人不久便力不从心,身上也多了不少血痕,被肉盾围住的李怀景冷眼睨着他们,毫发无伤。
“我当你们有多少人。”银面具看着下面缠斗的二人,不由嘲笑道,“怎么?孤胆英雄?”
霍祈清费力挑开他一剑,后退几步,大口呼气。银面具已无心与他纠缠,正要箭步上前了结霍祈清时,李怀景那边乍然传来一声惨叫。
他侧目望过去,不料肩胛骨正中一刀,银面具不可思议般回头,这张被溅满鲜血的脸近在咫尺,只余幽深的瞳孔,似乎要将他吞噬。
“你根本没出剑!”银面具像是被戳中了伤口,恼羞成怒大吼道,“你怎么可能在和我厮斗的情况下还有余力朝他下手!”
这回轮到霍祈清扬眉吐气了,她活动了下酸胀的手腕,指尖一枚暗器蓄势待发,眼角眉梢尽是嘲讽,“装打不过你,简直比杀了你还难呢。”
银面具气急败坏扬剑朝她冲过来,霍祈清步子寸寸后移,将将掉落之际一个腾空又重新占据了上风,然而银面具此刻已杀红了眼,根本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持剑俯冲,霍祈清来不及避让,被他一剑贯穿左肩。
她手中银刀当啷落地,整个人如同破败的秋树叶跌落下去。
银面具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右腿一瘸一拐站起来,身后十几名卫兵鱼贯而入,立刻拿剑将霍祈清架到李怀景面前。
李怀景脖颈的伤口不深,显然是身前的卫兵做了替死鬼,他单手按着伤口,防止血再次渗出,一面用脚狠狠踹向同样被架起来的李连胜。
“我看你,有些眼熟啊。”李怀景眯了眯眼,仔细回想在何处曾见过霍祈清,霍祈清仰起满是血污的脸,脸颊上的淤血导致她口齿不清,但这并没有削弱她的攻击力。
“想不起来?”霍祈清阴恻恻地笑着,李怀景眉头皱了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
“黄泉路上,一起想吧!”
说罢她猛地扑向李怀景,试图两个人一起撞向架在颈侧的长刀上。
“你这个疯子!”李怀景拼命挣脱,但重力惯性使他不得不往后倒去,李连胜瞪大双眼,膝盖在地上拖出血痕,依然努力往前爬,“阿虞!!”
银面具亦是一惊,他的距离根本赶不上李怀景往下倒的速度,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飞过重重银甲,剧烈的震感堪堪击落卫兵手中长剑。
李怀景同霍祈清双双滚落在地,落地的瞬间,他的骨头“咯吱”一响,似乎要砸断了。李怀景痛得大叫,站起身的第一反应便是抽出卫兵的刀要砍了霍祈清。
然而还未等他动作,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马儿嘶鸣声,十几个黑衣劲装的好手骑着马急停在众多卫兵面前。
为首那人一手扯住缰绳,青骢马前蹄高高扬起,打了个响鼻,霍祈清竭力用右肩撑起上半身,视线顺着马蹄向上,这人另一只手上还有一把弓,再往上……对上了谢承安那双复杂情绪的眼睛。
谢……谢承安?!
霍祈清以为自己看错了,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忘了左肩根本没法受力,一番挣扎后最终选择平静地躺在地上。
“谢承安?”李怀景对谢承安的到来显然也很意外。
“你不在京都看着霍府,来这儿做什么?”
霍府?
霍祈清竖起了耳朵,什么叫看着霍府?
谢承安并不想挑起这个话题,他反唇相讥道:“四殿下以为全天下的人是傻子不成?”
李怀景道:“谢承安,在如今的朝堂上想独善其身不是个好事,你既然选择替太子做事,那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否则他到时候怪罪到你身上,可别怪本殿今日没提醒你。”
他说得对,谁独善其身,谁就是众矢之的,但谢承安……何时成了太子的人?
谢承安说:“下官不敢怪罪殿下。”、
李怀景见他软硬不吃,磨了磨后槽牙,气极反笑道:“那看来,是谈不拢了。”
谈不拢,就要灭口。
谢承安不会无根无据出现在桃花镇,只怕是已经有了他的把柄。可惜了,李怀景心中暗暗惋惜,此等人才不能为己所用。
那就除之,灭之。
他扬了扬手,身后数十卫兵亮出长剑,朝前逼近。
“要动手?”谢承安淡声道:“那得罪了,殿下。”
说完,两侧高墙涌出大量黑衣人,手持弓弩对准李怀景的眉心,身后暗卫列阵挡在谢承安马前,腰间悬挂的暗器在暗夜下发出冷冽的锋芒。
有备而来。
“你敢?!”李怀景怒喝一声,“我乃当朝--”
不等他说完,从高处而来的一枚箭矢不偏不倚正擦过他的衣角,李怀景身后的马就没那么走运了,惨叫声还没从喉咙里出来,便七窍流血而亡。
李怀景不禁打了个哆嗦。
箭上有毒。
谢承安翻身下马,拉起地上躺着的霍祈清,余光瞥到她左肩大片血污,还在不断往外流血。
他拧眉看了一会儿,似笑非笑对李怀景说:“你看我敢不敢。”
“殿下,是生是死,其实您可以自己选的。”
谢承安抬手,示意李怀景身后的暗卫将出镇的路让出来,“殿下饶过一镇百姓的性命,臣今日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发生。”
“好。”李怀景说,“谢承安,我记着你了。”
一行人丢盔弃甲,行迹匆匆,朝着出镇的路疾驰而去。
看着他们背影消失成点,霍祈清才发觉肩上的伤口如有人扒着她的皮往两边撕一般,“嘶--”
一方帕子盖在她的伤口上,霍祈清想起了什么,正要问-
“闭嘴。”
谢承安不等她反应,将她提溜到马上道:“抓住绳子。”
随后吩咐暗卫将李连胜扶过去,然后牵着绳子的另一端往桃花镇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谢承安好几次张了张嘴打算交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霍祈清道:“我只问两件事。”
“你说。”
“你有没有做害我家的事。”
“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和太子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