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江潮一层层推向岸边,空气中混着草腥味,浓雾背后传来厚重,悠长而沉闷的号角呜呜声。船桨不断翻出白沫,只消一会儿,靖阳关全貌便在对边依稀可见。

    百越船为方便进行,三条船几乎是并排行驶,浓雾之中仿佛是水下浮起的庞然巨物,令人望而生畏。

    整个方队严阵以待,人数之庞大,准备之精良,饶是见多识广的黄珙也攥紧了栏杆。

    这是冲着收城池来的。

    江风拂过将士们坚毅的脸庞,黄珙在靖阳关城头披坚执锐,手里拿着眺远镜,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随后他招手换来随侍,吩咐:“通知贺副尉,行动!”

    三日前,贺虞已被晋为七品副尉,官职不大,却可以调动小部分人马。此时靖阳关和渭水交界口,霍副尉正调配两个伍的人挪动小船,小船上除了少量军械和稻草别无他物,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霍祈清到底要卖什么关子。

    霍祈清上下扫视一圈,指着一人:“把你的枪换成长刀,那么沉到时候怎么跑?”

    “跑?”

    “对,就是跑。”霍祈清正了正色,“所有人听好了,我们这船上放的不是干草,全是火药,待会我打头船先行,其余四条船看我指令准备随时跳船。”

    战机不等人,霍祈清说完便率先上了船,其他十几人也不再犹豫,戴好盔帽匍匐在船上,朝江中进发。

    岸边的景象逐渐放大,百越船即将靠岸,靖阳关竟无人出来迎战,唯有十几个城守卫矗立城头,幕僚也有些迟疑,“将军……这黄珙莫不是要唱空城计?”

    “管他唱什么!”关戎眼里露出势在必得的锋芒,“这船上本将用草木泥灰涂抹过,任他风吹日晒都休想损坏分毫,黄珙拿水淹也好火烧也好,我死了这船都不可能沉!”

    幕僚往后扫了一眼,他们确实准备充分,为防止岭南军负隅顽抗,生了背水一战之心,船上甚至还载有大量火药,用以火攻靖阳关的门。

    看到如此充沛的物资,幕僚才放心垂下眼。

    一道清润的声音又掀开他的眼。

    “关将军!”

    正待靠岸之时,几尾小船鱼儿一般拦在了三条庞然巨物面前。

    为首那青年神清秀骨,江雾凝成珠盘踞在他的头发上,不像来迎战的,像是早起去江中心钓鱼,路上遇到同乡亲戚,停下来打招呼。

    他伸手作揖,活脱脱一个懂礼貌的世家公子哥儿,全然无视几百双聚集在他脑门儿上的弓弩。

    “你家将军派你们这几个小玩意儿出来讲和的?”关戎一本正经来来回回数了五六遍,十一个人,他摩挲起了下巴,以他对黄珙的了解,这几个定是身怀绝技的世外高人,小心为好。

    想着,他接过随从奉上的弓,拉弓搭箭,只要这十一个人谁有任何僭越之举,关戎就让这只箭住在谁脑袋上。

    霍祈清面色不改,手心却已攥出了汗,他忽而又放下了箭,毫不把面前几人放在眼里,不屑道:“回去告诉你们提督,大开城门,奉上黄珙的人头,本将答应不动城中百姓。”

    “关将军先别急着入主靖阳。”霍祈清笑笑,眸子中的寒意如锋芒刺进关戎眼里,“将军难道不好奇桃花镇匪患,为何岭南军没有派遣任何人手前去支援吗?”

    她这话正中要害,关戎身形一颤,多日前怀疑的种子在此刻疯长,他原本和李怀景打好了配合,岭南军只要撤出靖阳关,关内人丁稀薄,何须出动龙珍城仅有的三条商船,他带着三千轻骑即可收服。

    可答应好的军械图纸没送来,岭南军也没有丝毫要远征的迹象,沙场上多年积垢的血气告诉他,此次出战点兵,只能多不能少。

    原来,李怀景是假意结盟,若非带足了人手,这次必定栽了个大跟头!

    霍祈清说话四两拨千斤,两句话的功夫关戎就已按捺不住,一股脑地替四皇子罗织罪名,眼瞧着他怒火中烧,弓箭也被他捏得咯吱作响,霍祈清心中暗暗冷笑。

    关戎此人自大又多疑,不会承认自己算有遗策,更不会对一个敌国皇子轻易放下戒心,可见他和李怀景的结盟并不牢靠,还有拆散的可能。

    二人对峙之间,船下江流急湍,百越船不着痕迹被推至江中心,关戎一道冷寂的目光扫来,霍祈清察觉此人浓烈的杀意。

    不等他抬手活捉,霍祈清打了个响指,身后卫兵拉动燃线,火折子登时发出耀眼夺目的火光,火舌顺着干草的铺设蔓延整个小船,霍祈清同卫兵对视一眼,弓弩拉扯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同时!

    霍祈清翻入水中,迅速游离,弓弦拉紧之声不绝于耳,随着她一同入水中的还有呼啸着的箭弩,锐利的箭簇将小船扎成碎木板,顿时炸开!

    水中,霍祈清屏着呼吸,示意其他几条船的卫兵游到船底,取出控制小船移动的绳索,往百越大船的方向游去。

    草木泥灰的气味儿愈发刺鼻,幕僚紧盯江面,那几个卫兵早已逃脱的小船,竟主动往自己这边游了过来?!

    “不好!”幕僚来不及反应,扑向关戎将他摁在地上,方才霍祈清行进的那条船,离百越军船越来越近,在碰到草木泥灰的同一时刻,“砰!”的一声发出巨大爆炸,整个船身都摇晃了一下。

    剧烈嗡鸣过后,关戎扶着桅杆撑起,怒不可遏,面前还有四条绑着炸药的船朝他行进,他吼道:“给我把船往后撤!”

    士兵五步一人往后吆喝:“撤退!”

    大船行进非常快,黄珙眺远镜中庞然巨物的身影渐渐化成了一个小黑点,他眉毛上扬,似有喜色,想起了当日霍祈清的策略。

    “渭水开阔,百越为行方便,可能会并船而行,但想登岸,却只有往东北,正北两个方向行驶,正北由我带人虚张声势,将他逼向东北。东北处地势落差大,水流湍急,再加上地势险峻,两岸狭窄,三船必会拆开行驶,届时将军派人在此处提前埋伏,一举截杀。”

    周睦等人面露喜色,旋即又陷入疑惑,“虚张声势……关戎好歹也是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借谁的势能逼得他不得不换防?”

    霍祈清同谢承安对视一眼,谢承安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话头,“我们在桃花镇截获不少火药,探子查明其中一小部分是百越的紫硝石特制而成,若当日以此攻击,关戎越过主将暗中勾结大邺的事,便瞒不住了。”

    黄珙拍案叫绝,“如此,他为保住在百越的官身,也不敢贸然上岸。”

    靖阳关前云层翻涌,不见日前猩红气息,黄珙收回视线,大笑拍栏:“来人,通知沈从军,准备收网!”

    东北方向狭窄江口,水草浮动,若无对周遭气息极为敏感者,无法窥伺其中一丝生机。

    沈从军伫立山头,视线向下扫视,繁茂枝杈之间,一夜竟生出这般多的榆树团,江风荡过,榆树团如同生根丝毫未动,远处燃烟升起,他目光一凛,挥舞手上红旗示警。

    当日贺虞说过,百越大量官兵在靖阳关碰壁,极有可能自后方绕行,卷土重来,上岸地点也就是东北角,此地势必要鏖战一场,但也并非无生机可言。

    东北口江流湍急,江口狭窄,一船一过削弱兵力,其二百越人不擅水,对暗礁地形不甚清楚,或可尝试水攻。

    须臾,传信兵气喘吁吁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沈将军,他们来了。”

    关戎拧眉,见前方江口狭小难以通行,敕令一船一过,通信兵一脸焦急跑过来,“将军,咱们的船身大,此处暗礁卡住,短时间内撤离不了。”

    关戎沉声喝令:“全体将士,就地上岸,随我杀进靖阳关!”

    眼前就是一条干枯的渠,搭上木板大军自可长驱直入,众人闻言,纷纷举起刀兵,跃至船下。

    山头的沈从军见饵放得差不多,挥手示意赤水卫打开大渠,猛烈的江水像是积压已久,携着沙草泥石朝正欲渡江的百越军呼啸而来!

    浪花卷起千层高,不断将尸体拍打在江岸上,百越人大多不会水,突如其来的激流将他们冲进旋涡,失去方向,只能活活淹死。

    关戎愕然看向率先牺牲的前锋兵,意识到被戏耍了后,眸中的火焰恨不得烧了整个靖阳!

    他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将恨意打碎了牙咽进肚子里,强忍着喉间的一股腥气,“所有人,杀!!”

    沈从军的动作应声而起,方才风吹自岿然的榆树团快速往一个方向移动,凸起凹陷密密麻麻形成一片,通信兵盯着看了一会,鸡皮疙瘩掉一地,榆树团下埋伏着上万卫兵,正呈包围之势绞杀百越。

    百越军架起投石车,燃着烈火的巨石雨点般落在榆树林,沈从军不但不慌,反而勾唇笑了一下。

    正怕你不带着投石车呢。

    随即,榆树林中飞出万道箭矢,掷投石车的官兵应声而下,眼见攻势愈发猛烈,这船又卡死中间进退两难,再这样下去,百越军要折损进去大半。

    关戎一刀掀翻好几个岭南卫兵,艳红的血将他的脸染就另一副模样,分不清身上的血痕是自己亦或别人的,天地一阵倒换,他被士兵拖上小帆,只得匆匆弃船而逃,和着另外一艘携着残兵败退至西南方向。

    投石车吃水,重量过大无法通行,当真应了贺虞的说法。

    沈从军眉梢带着不轻易发觉的笑意,他甚至未出面,这场战役已经成功了一半。

    “将军……接下来?”

    沈从军朗声道:“通知西南口,准备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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