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许娴如立刻道:“回陛下,臣女在。”
“出来到朕面前来。”
“唯。”
许娴如雍容不迫,步履轻盈,到殿中跪着时也是低着头的顺从模样。可总归也是第一次来,头一次见这么大阵仗,心里还是紧张的。
昭文帝声音浑厚,道:“抬头吧,让朕也好好瞧瞧。”
许娴如依言抬头,但还是垂着目,毕竟圣颜不可随意窥探。
昭文帝早过天命之年,且再有三年即到耳顺,但双目依旧有神,他打量一番便笑着道:“一晃十多年,娴如也出落得更加端庄大方了,记着是前岁九月时候办的及笄礼吧。”
“善,当日陛下还赐了件暗花梅瓶。”
昭文帝又好似随意的问了些别的,他语气自然亲和,仿若真的是在关心自家女儿一样。但许娴如不敢放松,心弦依旧绷得紧紧的。
突然昭文帝感叹道:“正是到了能结亲的年纪啊。”
可在座听见了的谁不是心中一惊,也包括许娴如,她闻言顺势一叩首,道:“能得陛下赐婚,是臣女的莫大荣幸。”
昭文帝慈祥模样的笑笑:“好啊。”
昭文帝后面站着的掌印太监周璋立刻便拿出了一道圣旨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师许甫孙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训彰图史,誉流邦国。备兹令典,抑为国章。是用册尔为皇太子妃,养德于东宫。永隆二十七年正月十五。”
“臣女,叩谢天恩!”许娴如想忽视心中泛起的情绪,但怎么可能呢,广袖下的手愈攥愈紧。话说完,只感觉喉咙肿胀酸涩。
想来此后,朝中便又要涌起新的波涛了。
宴后各人皆有算计,但面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皮笑肉不笑的来恭贺。“贺喜了太师大人,御史大人,看来许氏要出一位皇后了啊。”
待拜别后,众人便上了自家的马车向宫门外驶去。
“圣上这一步,算是把整潭水给搅得更浑了。”岑松长叹了一声。
“许氏也要入局了,圣上何必逼着他们做选择。”岑融不解道。
岑松思忖着,半响才道:“不,许氏一直都是坚定的皇党,圣上怕真是想要抬高许氏的地位,而且这一步,也能牵制着其他几位殿下。如今朝中各处都在站队,圣上这是在敲打啊。”
“……太师大人去年辞官,到如今时间可是正好了。”岑巩忽然叹道。
“只是苦了娴娘罢了,谁又能真正怜惜她呢。”岑今月拨了帘子一角,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梨花,有几朵飘进来的,转瞬便消逝了。“今年,真是格外的冷啊。”
而许娴如自上了马车后便流起了泪,她再撑不住了,靠在自己母亲身上无声的呜咽着。
“唉——”许慎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般,心里也是万般无奈,这一道皇诏当真是出其不意。
许甫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但似乎对这个诏书的事情并不意外,“以后每日去了宫里,就要紧着规矩好好做了。”
夜里岑今月抚了抚海东青身上的毛羽,温柔道:“除了中兴的信其余我轻易不会让你送,这次再帮我去趟关外好吗,你比官驿要快,我也放心,替我去见一面吧。”
第二日又赶早到了太师府,御史大人刚下完早朝回府,官袍都还没换下来,今日许府几个长辈都在。岑今月行了礼,恭敬道:“今日是晚辈唐突,无帖便上了府。”
“我们两家哪有这些说法,不是唐突,这个时候你能来陪陪娴娘才是好啊,快去吧,午时三刻宫里就有人来接了。”姚素温声道。
“善。”
许娴如院内。
刚看着岑今月踏进来,若锦便要开口向内提醒,但岑今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便恢复了原位。
“我先问问你,她昨日哭到几时了。”岑今月轻声道。
“昨儿夫人陪到子时才歇下。”若锦回道。
“那岂不是进去就能看到两颗桃儿了?”岑今月笑着颔首,“宫里人午时三刻到,东西可预备齐了,说了什么时候能回吗?”
若锦答道:“都预备下了,昨日来人说是戌时左右。”
“这样晚啊,宫门快要下钥才回来。这几日她心绪定然会恍惚些,届时你多看着点儿。”
“唯。”
“我要与她说的话多,都先去吧,别守累了。”说着,岑今月便推开门进去了。
见人正靠在榻上休憩,推门也没醒,岑今月便也不出声提醒,只走到书桌前挑了本字帖练起来。
约莫三盏茶的功夫,岑今月已写好了一大半,田璁的字她从前练过,如今再写也不难。她将笔搁了下来,抬腕转了转,拿着宣纸走到窗前准备晾晾等墨干。
“来了我都不知道,看来睡的的确沉,怎的不来叫?”许娴如还是撑着脑袋侧躺着,如今没外人也就不守那些规矩了。
岑今月微笑着没应,只是转头望向外头的天,道:“前些日子落了雨,昨日又说那鹅毛雪下的大,今日便就出了阳,你说,这天气是不是变得太没规律了些,叫人好生苦恼。”
“是变得太快了,我还觉着正下雪呢,今个儿外头有日头了,我怎的看不到?”
岑今月转身走向她,伸了根指头点点她的心,道:“下雪?怕是早就连同冰雹一起下了吧,打雷了吗,嗯?”
“哭了一夜,我也该接受了,思来想去这礼又没成,太子妃之位就还不是个正式的,去东宫学规矩罢了,我还能成。”许娴如坐起了身,把玩着岑今月腰上的玉,道,“这粗糙的手艺,定是谢季青给你的,今日怎的配了这块。”
说到这玉,岑今月连看过去的眼神又温柔了几分,“即是她给的,我哪一样不是好好留着,再粗糙的手艺我也珍惜。这还是我七岁她送的生辰礼呢,娴娘,你说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
“我真真是看不清你们的感情了。”许娴如揉了揉眼睛。
“看不清?谁?我还以为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岑今月拦住了她揉眼睛的手,端详着那双还肿着的眼睛,笑了笑。
“你说你要是去求求圣上,他会同意给你们赐婚吗?”
岑今月觉得这想法过于可爱了些,她蹲下身,道:“若是如此,只怕等圣上同意赐婚,我岑谢两家族人也所剩不多了。”
还未真正到未时三刻宫里的马车便已经在太师府外候着了,岑今月今日来也只能宽慰许娴如的心,让她能放松一些。替她理好裙裾后,岑今月紧紧抱着她,“你聪明,但心纯,总是有不少人会找上来的,娴娘,我只求你平安。”
“郡主之言,莫敢不从。”许娴如也顺着她的背抚了抚。
夜里戌时两刻,槐娘敲门道:“郡主,许娘子已经回了。”
“善,今夜你也不用守了,多歇着点儿,我瞧你近日也瘦了。”岑今月交代道。
槐娘:“唯。”
再晚一些的时候,岑今月只拢着件狐裘站在檐下,又下雪了,窸窸窣窣的,是雪落到万物上时发出的声音。她抬头望着,心中念道:谢莓莓,今年的元象又冷了些——
今年关外也格外的冷,帐篷外的风声呼啸不断,雪像打下来的刀子,直割着人的脸。
“郡主,再喝碗酒吧,一个人这么闷着做什么!”几个兵士把着坛酒,走到谢季青身边喊道。
谢季青拿碗撞了他们的酒坛,一饮而尽,笑道:“拽着我做什么,去灌我大哥和二哥去。”
“世子被世子妃看着呢,我们哪敢啊,至于二公子,早被我们灌醉了哈哈哈!!”近日过节,冰原虽冷但掩不住将士们炽热的心,那爽朗的笑声随着风雪传得更远了。
谢季青抬手撩开帐篷帘子,内里的温热扑面而来,“娘,怎么又做起冬衣了,晚上就别做女红了,对眼睛不好。快先去管管爹吧,喝高了马上就要跟杜老将军打起来了,上次元日也这样,我可不敢去拦架了,那一巴掌我现在胳膊还在疼呢。”
“多做些总是好的,今年太冷,得备着。特别是你,别跟他们那些男人一样穿一点儿,女人家身子总归还是要单薄一些。”闻言,屈环盈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道,“他也就能打这几年了,随他吧,老了就是喜欢折腾,一点都不稳重,杜炎正也是,军威何在?”
“微生呢,灌醉了被拖哪儿去了?”屈环盈又想到了什么,问道。
“晼晚给我做的冬衣都穿不完,您也就随我吧,仔细着呢。”谢季青盘腿坐到地毯上,随意道,“二哥啊,已经叫人把他送回自己营帐了。”
谢仲起,字微生,是谢季青的二哥。
屈环盈剪断线,抖了抖冬衣,叹气道:“果然还是得成婚,你看澄心,天天由茶香管着,多好啊。”
澄心是谢季青大哥谢伯敛的字,关茶香是他的妻。
“大哥本来就那性子,倒是嫂嫂现在有孕他更细心了就是,二哥成婚了真不一定受管的。”
“那你呢,给你找一个人性子会不会大改?”屈环盈侧目看着她。
“娘你怎么乱说笑,又不是每个人都是岑晼晚。”谢季青理所当然的笑道。
“……为娘的真是多余问这些,既如此,好好等着吧,你们没个几年成不了。”
谢季青往后一躺:“是啊,等家里都缺胳膊少腿儿了我们就能成了。”
两日后一个清晨,一大桌子人顶着宿醉的脑袋坐着,过节才过了两天就闹翻了天,简直不成样子。谢延益位于主位,用指关节敲了敲谢季青面前的桌子,“元象来的信呢,不是说又出新花样了?”
闻言众人皱紧了眉,怎么才说要南巡就又有事发生了,果然京都就是事多,过个节都不安生。
谢季青撑着脑袋,随手拿出了怀里的信,往桌上一摆,“喏,昨晚收到的,岑晼晚送的。”
谢延益拿到手后就睨了她一眼,打开信才看四个字就皱起了眉:“挚爱莓莓……?”
谢季青愣怔,随即又摸出另一封信,双手作呈举状正色道:“主帅,属下知错,此乃才是密笺,方才那封是属下的家书。”
一众人忍笑,谢仲起正准备看热闹的抢过去,就已经被谢季青给收了,谢延益怒喝道:“不成体统!成婚了吗就家书!还有你,笑什么,她好歹还有人要,你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被迁怒的谢仲起表示委屈,大丈夫哪来那么多时间想儿女私情嘛。
谢延益重新拿着信,浅咳一声后道:“问诸君安。朝中局势波谲云诡,皇储之争已然显露,晋王一党党羽众多,齐王也不容小觑,赵昂将军已站于四殿下六殿下营中。天子近臣中,唯乾启卫指挥使毕然和司礼监的两位大监最受宠,禁军为圣上直属,十六卫却已经是四分五裂。上元宫宴,圣上宣旨册封许娴如为太子妃,中和了近日之争,朝中方显平静。秋燕台正遇大雪,此灾来势汹汹,家父将前往赈灾,不论如何都是需要借一借桥门的粮仓,但此地接了西北和东北两处,今年怕是要辛苦将军们了。”
“另,小女从暗线得知大周与雪鹰已休战,恐其合共,望诸君多加小心。”
“雪鹰”是谁,在座的人自然都是清楚的,查干布日格德部落,译成汉话就叫雪鹰。
信念完,众人眉间愁云又重了几分,皇储就算争得再狠,短时间内是麻烦不到这里的。至于粮仓嘛,城里还有屯田,够过今年了,但是这个大周和雪鹰休战了是怎么回事?先不论真实与否,这要是真的,兖方和他们就隔了一条罗洹河,真打起来希望渺茫,何况他们面前的那几个部落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呢。
“再说一个雪上加霜的事情。”一直沉默的谢伯敛开口,众人随即侧目。
“东瀛。”
谢季青扶额闭眼,“投敌吧。”
杜炎正最听不得这种话,一巴掌拍过去,“瞎说!”
但事到如今,这么一分析众人心里都是没底的,京都里面的人忌惮他们,天天不是正着猜就是反着猜,虽说天高皇帝远,但动作也不能太大,做什么还是受局限。何况今年因为圣上没有召北平王回元象庆元日,故而传旨派了宫里的一位大监说要下来慰问一下。
思忖半刻,谢延益大掌一拍桌子,“都给我收心,先给田讳送消息去,周国和雪鹰打过来,第一个冲的就是他,叫他早做准备。”
“另外叫城里百姓……算了,这几日过节,等歇了再说。”
“唯!”
出了主营,众人又恢复一派潇洒的姿态,正过节呢,过节就不能太沉重,军心可不能随便动摇。
“我说你怎么换了个穗子,原来是因为晼晚小妹啊。”谢仲起跑过来抽了她腰间的短剑,笑道。
谢季青不以为意,伸了个懒腰,道:“很忙,速还我,还得去给那只海东青喂点儿肉吃,飞了两天两夜,翅膀都要折了。”
“说到这个,她哪来的海东青啊,你给她熬的?”谢仲起揽着她的肩道。
“不是,这只她早有了,从前中兴的人送她的。”谢季青夺过短剑,插回了腰间。
八日后,田讳回信,连同的还带着他女儿田媜来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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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作者某某许。
田璁(cong第一声)
田讳(hui第四声)
罗洹河(huan第一声)
田媜(zheng第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