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李芷兰的庇护,云韶一走进中院,就感受到肆虐的杀意。不像方才在小楼中温柔的抚摸,邪风逼到近前,便像一把钢刀直奔胸膛!
云韶站在原地,眼睛眨都不眨。
右手握着短剑,她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阴阳有隔,我们行的端坐的正,只要心中清明,鬼怪就算再邪也伤不到人。”
女童用稚嫩的声音问:“它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它,那姐姐你为什么还要送给我一把剑呢?”
面前仿佛出现一个模糊的高挑身影,白裙微微拂动,声音清泠如碎玉:“剑斩不到无形鬼怪,但斩得到有形的人心。”她俯下身来,贴上她的额头,“我的小阿韶,不是要同那些虚无缥缈的惧怕搏斗的人。我要你与人斗,与天斗,走出无极州和八荒道,上云端去做仙人——”
云韶霍然睁眼,邪风绕身而过,没能撼动她一丝一毫!
她轻轻松开了短剑,左手却将白玉珠子捏在两指间。
“对不起,姐姐。如今我去不了云端,只好将这些东西送回阴曹!”
她目光如电,耳听六路,转瞬间听声辩位,一粒珠子已风驰电掣地极速飞出,在某处爆开,惊起凄厉尖叫。
在尖叫声与风声中,她还听见一声清澈的疑惑:“咦,怎么突然弱了?”
包灵验还有神智。
云韶暗自松了口气,精神一振,迈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她悄悄割破了手指,挤出一点鲜血。血气弥漫开来,一边走,身后边缀上愈发浓重的怨灵气息。她只作不觉,一步步走到包灵验的附近去。
凑近了,才发现包灵验盘坐在原地,周围盘旋着漆黑的漩涡,里面尽是怨灵在盘旋尖啸,却分寸不得近。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瞧,原来他用树枝和碎石在附近摆出一个阵,而他本人拎着酒坛和篮子坐在中央——那坛酒果然就是用来喝的。
可是看着老骗子的模样,好像还真有几分本事?
云韶心里暗暗琢磨,血腥气却已将怨灵越引越多,几乎要贴到她的身上。有了血液媒介,它们便可以接触她。终于,在第一只小鬼舔上她的指尖时,云韶将手腕一甩,丢出第二颗白玉珠子。自然,是瞅准了没设阵的地方。
这下,阵中的包灵验也坐不住了。
“小云朵儿?!”他站起来,朝云韶的方向走了两步,震惊地大喊出声。
云韶却镇定自若,反而冲他喊道:“还不干活,在等什么!”
包灵验气得差点笑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总之人是突然跃出阵法圈,拎着云韶的后衣领就把人扔到肩头扛了进去。
云韶:“喂!”
包灵验啪啪打了两下屁股:“不是说了让你在外面好吃好喝地待着,黑灯瞎火地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在二麻子家看见你这里鬼火直冒,你又像疯了一样跳起来,哪里还吃得下睡得着?你快放我下来,要碍事了!”
“知道碍事你就不该过来。”包灵验上下检查一番,确认她无碍之后,把人放到地上,悻悻道,“这府里凶成这个样子,你能全须全尾地过来,算是走运。安心在这坐着吧,天不亮是别想出去了。”
云韶听话地坐在一旁:“那你呢?”
“吃了人家的饭,受了人家的请,我得干活啊!”包灵验长叹,十分怨念,“你这丫头真是人小鬼大,什么地方都敢钻。一点儿没怕的。就算是老道真没本事,被怨灵控制了,你一个桌子腿高的小东西,过来又能帮上什么?”
云韶低头,绞着手指不吭声了。
可她就是这样的人,以前为了一个萍水交情的李芷兰能大闹整个刘府,现在为了半生不熟的包灵验又能夜闯鬼宅。
她就是见不得有人受欺负,长大了也不会改。
包灵验看出她不服气,叹了口气不多说,凝神关注怨灵。
他设下的是个引聚怨灵的阵,方才云韶突然的出手微微地打乱了怨灵的路线,但这会儿消停下来,它们又受到阵法的吸引,在阵法周围汇聚成愈发浓重的漩涡。此时包灵验眼瞳中迸射出点点白光,掌心还捏着他那九枚大钱,他紧密地关注着漩涡的浓度,只待乌云蔽月,漩涡的浓度达到最大时,突然击出一枚铜钱。
虚空中仿佛传来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
在云韶的眼中,呼啸的风突然有了实体,竟然是由无数白色的魂灵构成,它们在金色的烟雾缭绕中尖叫流窜,仿佛极为痛苦。
有一些魂灵的头部,还带着些奇怪的玉环首饰,倒是好认了许多:管家,大夫人,二夫人,二少爷,七小姐……
云韶眉毛一凝:这些人中,没有刘老爷!
可是中堂是他的地方,刘老爷又怎么会不在这里?
包灵验喝光了最后一滴酒,拍拍坛子底,正要将怨灵尽数收入其中,云韶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抬头,目光直入上空的乌云之中。
那里面,仿佛便有什么在无声翕动。
云韶瞳孔皱缩,喊道:“老骗子,头顶还有一个!”
包灵验刚温吞地应了一声,那云层中的东西打了个旋,却纠集了周围许多凶灵,急急俯冲而下,转瞬便要到达包灵验的后颈!
“让开!”
电光石火间,云韶凭本能一跃而前,将包灵验搡到一旁,自己却抽出短剑,冷厉一挥!
云层中传来轻蔑的笑声:
“你傻吗?阴阳有隔,灵体碰不到你,你当然也碰不到怨灵!”
云韶道:“你才傻。”
气流忽然发出尖锐爆鸣,她站直身体,将短剑收回鞘中。
剑,没有用处。
但她的手中还握着一只利器。
包灵验见了,有些讶异:“这东西怎么到了你手上?”
“芷兰姐姐塞给我的。”云韶看了一眼包灵验,“你倒是聪明,知道先去拜她的山头。”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包灵验照例自卖自夸了一句,“进来的时候就发现那座小楼尤其凶了,想来便是货郎之妻身死之地。佳人走得冤屈,拜祭一下也算表过心意。”
云韶声音有些苦涩:“她是有仙缘的人,他们不让她走的。在小楼四周设下阴阳四象镇压阵,要让她的灵魄长拘在刘府,滋养刘府的子孙后代……”
可是,就为她曾经做过的一点微小的努力,李芷兰宁可冲破大阵,也要一路护送她过来。
白玉簪化为齑粉簌簌而落,被打散的怨气却重新聚集起来。云韶神色凝重,攥紧了最后一颗白玉珠子,脑中疯狂思考怎样顺利将包灵验带走,头顶却忽然覆上一只大手。
包灵验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们都是好孩子。”
好像感受到她的紧绷,他笑了笑,不狡诈油滑,只是温和:“年轻人都这么努力了,我这个老东西,也得拿点真东西出来了。”
云韶呆呆地瞪大眼睛,只见他的外袍忽然被风荡开,两只大袖在风中翻滚。他从衣服上拽出一根线,将九枚大钱尽数穿起来,轻轻一抖,丝线便绷成绷直的一条。云韶凝神细望,恍惚觉得那不是一条线,而是一把剑,一把笼罩着着淡淡清辉的剑。
怨气凝成两人合抱粗的一股气流,向老道猛冲而来。包灵验稳稳站在云韶身前,忽而步履生风,转瞬间换了四五个位置,手中掐诀,地上的枯枝便突然爆起火星,猛烈地燃烧起来。
白色的灵力流连通枯枝碎石,在上空立起层层光幕,形成困住怨气的牢笼。而包灵验一抖铜钱串,旋身送出——
云韶确信自己看到了一道转瞬即逝的剑光。
怨气便在剑光中彻底溃散。
“哗啦啦!”
老道将铜钱收回手掌心,系好衣带,又是那个满嘴胡诌的江湖骗子。他笑嘻嘻地敲敲云韶的脑门:“怎么样,看呆了吧?”
说着,就想单手把小孩儿扛起来,谁知被云韶反手抓住衣袖,满脸认真、严肃、势在必行地说:“老骗子,我要学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