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娘

    院里凉风顺着门缝卷入,屋内一片寂静。

    陈大壮不知道两人怎么突然沉默了,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再开口,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大壮?是大壮回来了吗?”

    陈大壮闻言一惊,忙小跑到门边扶住来人,“娘,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们吵着您了?”

    来人手拄拐杖,披一件深色外衫,头发虽已花白,但身形却十分利落,脸上带着和陈大壮如出一辙的质朴气。

    不是村口的老媪。

    絮沉暗自皱眉,既然村里只有这一个老人,那他们看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对——

    他揉了下眉心,一个近百住户的村子里只有一个老人,这件事本身已经很奇怪了。

    “年纪大了,觉少。”老太太嗓音和煦,拍了拍陈大壮的手,耳朵转向桌子的方向,“是有客人吗?”

    絮沉这才发现,这老人家竟是个目盲的。

    “是我……朋友。”说起这两个字时陈大壮小心翼翼地看了二人一眼,见两人都没反驳,才开心地咧开嘴,将老人家扶到桌边坐下,“娘,他们是村外来的,咱们村都好久没来过外人了。”

    “原来是远客。”老太太朝两人的方向略微欠身,“老身陈杨氏,见过两位。”

    “伯母别见外。”微生砚丝毫没将自己当外人,笑着给人倒了杯水,“深夜叨扰,还望您勿怪。”

    “公子说得哪里话。”陈杨氏轻轻叹了口气,“大壮这孩子性子孤僻,难得有朋友来家里,老身高兴还来不及。”

    她说这话时语气自然,似乎当真以为自家儿郎不与外人往来只是因性子独,絮沉默默看向立在一旁的陈大壮,对方果然正朝这边疯狂摆手,眼上两个珠子都快挤到一块儿去了。

    微生砚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话题一转道:“伯母可认识村北头的魏夫人?”

    “是说瀛娘吧?”陈杨氏颔首,语气更亲切了几分:“瀛娘心地好,白日里大壮不在,她没少来照顾老婆子。”

    说到此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疑道:“听闻昨日瀛娘家的儿郎来了,莫非……”

    微生砚眼里笑意加深,伸手推了下絮沉,“这便是了。阿沉,别总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快和伯母打个招呼。”

    絮沉:“……”

    这人真是不放过一丝假公济私的机会。

    他无奈,起身走到陈杨氏面前,“见过伯母。”

    “真是瀛娘家的孩子呀!”陈杨氏看起来比魏重瀛刚见他时还要激动,忙起身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好好好,太好了,瀛娘这些年孤身一人不容易啊,你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闻言,絮沉不由顿了一下。

    昨日魏夫人见自己时说得是“来”,今日这位陈老太太说得也是“来”,一般来说,孩子回村看望母亲,不应该说“回来”吗?

    心念急转,他试探道:“不是晚辈不想来,只是此地偏僻,实在难寻。”

    “是了是了。”陈杨氏拉着他坐下,温声道:“天外村与世隔绝,这不怪你。”

    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絮沉好奇般道:“陈大哥和伯母也是从外界搬迁至此的?”

    陈杨氏拉着他的手一僵,半晌,才缓缓叹了口气:“是啊,村里的人,都是打外头来的。”

    “等等,什么搬迁、什么外头?”陈大壮往前一步,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咱家不是祖祖辈辈都住在这儿吗?”

    “不是什么重要事,也就没和你说。”陈杨氏微微侧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咱娘俩总是要在这儿扎根的,从前的事你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陈大壮嘴上的线条浮动了几下,最后又被扯成一条,什么都没再说出来。

    絮沉追问:“都是从何处来的?”

    陈杨氏对他倒是亲和,语气里那一丝强硬退去,感慨道:“哪儿都有,东齐、南燕,还有你和瀛娘的故乡北姜。大多都是些苦命人,战乱、疫病、孤儿寡母……”她摇摇头,“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来这儿。”

    絮沉垂眼,旁人他不清楚,可魏重瀛不一样。

    她是北姜国母,十四岁上阵杀敌,十七岁入主东宫,姜王体弱,她自入宫第三年起便代夫执政,夙兴夜寐不敢怠惰,平生一愿,只愿海晏河清。

    纵她当真未死,什么样的理由,能让这样一个女人扔下家国百姓,避世深山?

    可如果微生砚所言才是真相,这个村子里的本就是死人——

    不可能。

    他想。

    哪怕相隔两世,哪怕早已忘了音容,他也了解自己的母后。

    若她死了,魂魄该在万里沙场,也该在故国城墙,却不该在一处与世隔绝的山村里,被人说“孤身一人不容易。”

    他沉了口气,如果村子里的是真正的魏重瀛,那这个村子必然还有其他存在的缘由,只是看起来从陈杨氏这儿是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沉默片刻,见微生砚也再没话说,絮沉便起身向陈氏母子告辞:“多谢伯母,今日天已不早了,伯母早些歇着吧,过两日我与魏……我娘再一同来看您。”

    “好好好,你们也早些歇息。”陈杨氏欣慰点头,侧身道:“大壮,送送你的朋友。”

    两人跟着陈大壮出门,临出院门时微生砚透过门缝往屋里看了一眼,陈杨氏依旧坐在原处。灯火曳曳,衬得墙上孤影格外空寂。

    “陈大哥。”他收回视线,随口道:“我们那两位朋友,你知道他们住在哪一家吗?”

    “我听我娘说过,好像是在君夫人家。”陈大壮回忆了一下,伸手一指,“喏,那边那户就是了。”

    两人转头望去,才发现陈家和君家竟然正对着,中间只隔了一条青石板路。

    眼看夜已深,两人也没再做多余事情,老老实实回到了村北草屋。

    屋里,魏重瀛竟也没睡,正倚在床边就着烛火缝衣,烛火昏暗,她缝几针就要停下来对着火光看一眼,又再继续。

    两人停在门口,絮沉静静看着那道清瘦的侧影,目光复杂。

    九岁前的记忆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残余的一点碎片里留下的是外祖、嬷嬷,还有爱带着自己放风筝的小太监,至于魏重瀛,他只记得对方总是来去匆匆的背影,以及逼他练剑时落下的荆条。

    他父皇身体不好,能勉强留下这一个血脉已是万幸,世人都说是魏王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北姜气运,哪怕是当时与姜国关系极其恶劣的南燕,提起瀛娘娘也只有一句“可堪千古。”

    絮沉从来不知道,原来魏重瀛还会缝衣。

    他神思未尽,那边微生砚已推了门。吱呀声惊动烛火,魏重瀛循声看来,见是两人便放下针线,笑道:“回来了,饿不饿,我去煮两碗面?”

    絮沉正想说不必了,微生砚却已抢先答应下来,开口又是那把女声,欢快道:“谢谢娘,正好饿了,我来帮您打下手吧,阿沉去给娘把针穿了。”

    絮沉:“……”

    微生砚愿意的时候,确实很能讨人欢心,至少魏重瀛现在已经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连眼神都没多给絮沉一个,两人好姐妹一样手挽手去了灶屋。

    魏重瀛家只一间卧房一间堂屋,吃完面,两人没要长辈动手,自己抱了被褥在堂屋铺好,勉强打了个地铺。

    屋外雾气已彻底散了,月光透过窗楹洒落一地。阿兰、魏重瀛、驼背老媪、陈氏母子……一张张脸从絮沉脑海里依次滑过,最终搅成了一团解不开的麻。

    他叹了口气,翻身一看,微生砚已抱着被子睡成了一条毛毛虫。

    絮沉:“……”

    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莫名散去,他无奈地笑了下,闭上了眼。

    天边圆月渐沉。

    次日,两人是被吵醒的。

    “瀛姨你太厉害了……好吃好吃……我来我来……啊!”

    “安静些。”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对话。

    两人洗漱出门,便见院子里已围坐了三人,半树桃花穿过院墙闲闲搭在几人头顶,依稀落下些斑驳光晕。

    圆脸少年吃得满嘴是油,魏重瀛正怜爱地看着他,时不时添些茶水,“慢些慢些……这孩子,是不是在君家吃不饱啊!”

    谭觉面无表情:“他晨食吃了八个包子、三碗粥。”

    魏重瀛:“……”

    “前辈,道友。”谭觉率先发现二人,起身的同时拽了少年一把,“别吃了。”

    少年偏头,双眼瞬间睁大,含着满嘴肉饼便朝这边扑过来。

    絮沉皱眉,下意识扯住微生砚的衣袖往后一拽,圆脸少年霎时稳不住身形,扑通一声摔在了门槛上。

    谭觉:“……”

    “呀!”魏重瀛惊了一惊,忙起身将人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衣袖,“这孩子……没摔坏吧?”

    “没事没事。”少年使劲晃了晃脑袋,连连摆手,一边拼命咽下嘴里的食物,“……瀛姨您别担心,嘿嘿,我经摔。”

    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见他确实没事,魏重瀛这才松了口气。

    “行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叙吧。”她走回桌边端起空盘,转身将地方腾给四人,“我如今受不得风,便先回房了。”

    “好嘞好嘞!”圆脸踮着脚挥手,“瀛姨好好休息——”

    对方身影渐去,“吱呀”一声,门被彻底合上。

    少年倏地放下手,转身跑到二人身边,“絮道友,她当真是你娘亲?”

    絮沉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两人走到桌边坐下,微生砚和谭觉打招呼∶“来得挺早。”

    “昨日听到消息,本来夜里就过来了,但没找见你们。”谭觉叹了口气,也重新坐下,“这地方太过诡异,实在不敢耽误。”

    微生砚给自己和絮沉倒了杯茶,“听说你们住在君夫人家?”

    谭觉点头,说起此事面色更是沉了几分,“前辈猜,我在君家见到了谁。”

    茶汤清亮碧绿,轻薄雾气弥漫,在桃花映衬下显得格外漂亮。

    微生砚抬眼:“谁?”

新书推荐: 傻白甜夫妻是灭世夫妇 胎穿女尊,爹宝女的纨绔生活 穿成明朝早死公主后我逆天改命 女相大人怎么会认怂呢 白月光她杀回来了[快穿] 我的耳机分你一半 侧妃娘娘她身娇体弱 我穿了个假北宋吧! 一见钟情的我们 尽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