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尸

    微生砚悠悠道:“发现什么?”

    絮沉一脚踹开侧面扑来的白骨,“仙尊,你这风凉话再说下去,泊道友就累死了。”

    泊玉舟:“……”

    万千枝叶卷作腕粗一条长藤,对着悬在半空的云团破空砸下,泊玉舟趁机向二人靠拢,柔和的青光层层铺开,“师姐,快来!”

    剑影纷乱,谭觉踩着骷髅头一路跃进青光中心,同时泊玉舟翻手结印,万象阵起,骨尸和黑气被尽数阻隔在外。

    谭觉喘了口气,“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微生砚:“炼骨尸是禁术,以垂死之人执念为引,生剥其血肉,再取手耳足眼分布八方,一同埋于炼骨之地。如此七七四十九日,血肉化为怨气附着尸骨,怨气不除,白骨不灭,原为魔道御尸一门的秘法,御尸门也因此横行修真界多年。”

    “以活人炼尸?”泊玉舟不由打了个寒颤,“这遗府主人难不成是个魔修?"

    微生砚摇摇头,并未对此作出回答,继续道:“被炼成骨尸的人,魂魄永困于炼骨地,不得往生。后因此法过于恶毒,御尸门最终犯下众怒,被两道共同追杀,灭门而亡,此法也就此被封禁。”

    絮沉听着便有些走神。

    鄢陵地宫剑修三千,白骨不腐,残魂不灭,怨气冲天,与眼前情况何其相似。

    难道将自己囚于地宫炼祭剑骨的宋回春,就是御尸门余孽?

    可目的呢?

    报仇?还是复兴宗门?

    他以鄢陵地宫的怨气淬成剑骨,又以亡骨铸剑礼姜,现如今那三千亡魂还被压在神识深处,如果二者同出一源,那么此处的怨气与亡魂是不是也能被吸收、为其所用?

    想到此处,他犹疑道:“若骨尸被灭,其魂魄也会就此消亡?”

    微生砚笑了一下,神色里透着些难言的古怪,“魂飞魄散。”

    众人怔然。

    “那……那……”泊玉舟呐呐说不出话来。

    絮沉垂眼,他以禁术入道,前不为仙门所容,后有宋回春虎视眈眈,必须尽快提高实力,将来才不至过于被动。

    若能吸收此处怨魂,或许会有所进益。

    打定主意,他重新抬眼,淡声道:“若能寻到那些被禁锢的魂魄,我或许有办法。”

    微生砚并不意外,未等谭觉姐弟发问便率先道:“既如此,我们现下要想得就是如何躲开这群骨尸了。”

    谭觉虽疑惑絮沉居然能解决此禁术,但也知道大局为重,并未过多追问,“我与玉舟虽修为浅薄,但森罗万象以防守为主,拖住这群骨尸没什么问题,前方情况不明,便请前辈与絮道友受累走一趟吧。”

    “对。”泊玉舟对师姐的安排全无异议,“前辈道友放心,有我们在,保证一具骨尸都跑不过去。”

    闻言,絮沉思忖片刻,看向微生砚。

    微生砚点头。

    泊玉舟一笑,十指迅速变化,下一刻阵法散去,微生砚与絮沉急飞身向前,跟着二人调转方向的骨尸则被一剑斩断去路。

    谭觉翻身落地的同时数道藤蔓拔地而起,姐弟俩对视一眼,一齐冲进白骨堆里。

    絮沉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应付自如,快步跟上了微生砚。

    “仙尊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二位道友。”

    微生砚笑:“你也说了,最差不过是累死。”

    絮沉:“……”

    他不解:“这些骨尸战力不强,当初御尸门为何到了犯众怒的地步?”

    “只因骨尸最大的用处不是战斗,而是牵制。”微生砚解释道:“为了一统天下的野心,御尸门当初筹备了将近二十年,炼成骨尸的人里有魔尊胞弟、剑阁掌门首徒、霆宗大长老之妻……修士终究还是人,七情未绝,六缘难断,他们想以此控制修真界。”

    絮沉听得好奇,“后来呢?”

    “后来两道围剿御尸门,一把火什么都烧干净了。”微生砚脚步未停,语气却格外浅淡。

    “谁的至亲,谁的挚爱,谁自己多送一程。”

    絮沉脚步一顿。

    “不过是些往事。”察觉他的停步,微生砚头也未回,笑道:“再惨烈,千年已。”

    万事转头空悲绪。

    絮沉垂眼,没再多言。

    往前依然是密不透光的树林,但已没了雾气,又走了约莫数十丈,他忽然察觉到一阵灵气波动。

    前方,微生砚已停了脚步。

    絮沉上前,只一步,二人转眼出现在炊烟袅袅的茅舍前。

    絮沉惊疑:“幻境?”

    “遗府主人的残魂记忆。”微生砚盯着眼前的茅屋,“是君家。”

    昨夜两人曾就着月色见过君家的房子,的确与此一般无二。

    絮沉看着一个四五岁大,手里提着盏花灯的孩童出现在青石道上,很快又跑进院门,“是谭乔?”

    “或许。”

    微生砚开口的同时,一位妇人抱着簸箕从屋里出来,弯腰摸了摸小谭乔的头。

    “哪里来的花灯?”

    记忆里是小谭乔的视角,他仰着头,面前的女人很高大,也很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拿走了自己自己手里的花灯,“娘说没说过,不准拿别人东西?”

    谭乔低头扣着手指,脸上的兴奋已经不见,取而代之得是惶惶不安。

    “乖。”妇人将花灯递回给谭乔,“还回去。”

    那妇人青衣高髻,正是君夫人。

    絮沉:“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微生砚没说话,但显然也是如此认为的。

    残魂在,遗骨必在,既然记忆里出现的主角是谭乔和君夫人,那这副遗骨大概也就属于二人中的一个了。

    若是君夫人暂且别论,若是谭乔……

    絮沉收回思绪,没再多想。

    或许因为记忆残缺不全,画面并不连贯,上一瞬还是孩童的谭乔转眼已十来岁,正仰头躺在一处空地上,身旁蹲着一只抱着松果的小松鼠。

    场景十分熟悉,正是几人不久前走过的那片松林。

    絮沉疑惑:“天外村幻境的主人竟然是谭乔本人,他在自己遗府里建个幻境做什么?”

    微生砚比他还疑惑:“谭乔是仙门谭家独子,也算一代天骄,这么大时便已名扬天下,怎么会生活在一座小山村里?”

    两人对视,那边少年谭乔已起了身,正在和松鼠告别。

    “我要回家了,过了时间要又要挨罚,明天给你带栗子。”

    说完,少年便匆匆转身下山,越去越远。

    再出现时,眼前人已长成了眉目俊雅的青年,桃花林下衣袂翩翩,不知牵动了多少少女芳心。

    十七岁的谭乔从河边救下了一名女子。

    看见青年谭乔小心翼翼护着女子的模样,微生砚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絮沉偏头。

    “据说谭乔冲击化神前时,曾入世渡情劫。”微生砚眉梢微挑,“难不成这是他入世时的记忆?”

    絮沉没说话,但回忆里的画面已证明了微生砚的猜测。

    少年慕艾,情窦初开,正如所有话本里写的那样,谭乔与那名女子一见钟情。

    桃花林里,才子佳人私定终生,朦胧情愫胜过芳菲满天。

    本该是天定良缘的戏码,但谭乔没想到,多年来对他疼宠有加的母亲竟会因此大发雷霆。

    君家堂屋里,君夫人脸色铁青:“你再说一遍。”

    谭乔跪在堂下,面容忐忑,“孩儿与云娘已私定终生,愿娶她为妻。”

    “绝对不行!”君夫人一改往日温煦,重重拍上桌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怎可进我君家门!”

    “母亲!”谭乔膝行向前,急切道:“我与云娘——”

    “住口!”君夫人连听都不愿多听,“你给我回屋里去!”

    谭乔眼眶通红,咬牙道:“母亲若不答应,我便是跪死在此处,也绝不起身。”

    “你,你,你!”君夫人怒极起身,气得连指尖都在发抖 ,“你要气死为娘?!”

    谭乔神色倔强,跪得笔直,“孩儿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爹死得早,如今没人做得了你的主了是吧!”君夫人气极反笑,拂袖出门,“要跪你就跪着!”

    咣当一声,门被拉开又重重合上。

    谭乔任由人愤愤离去,一动不动,却乍然听见一声锁响。

    “母亲!”他一惊,慌忙起身,双手用力扯着门栓,“母亲!娘!你放我出去!娘!”

    君夫人面不改色,锁完门收好钥匙,任由身后喊声嘶哑,径直转身出了院门。

    絮沉和微生砚面面相觑。

    谭乔倔强不肯认错,被君夫人关了整整大半月,每日只从窗上留的小口送些水食。

    直到某一日,一个孩子送来了一封信。

    看完信,原本郁郁的谭乔忽然激动起来,不要命地往门上撞,匆匆赶来的君夫人被吓了一跳,慌忙开门,谭乔却看也未看她,撞开人直直冲了出去。

    他跑了很久,穿过村庄,穿过山谷,最后跌倒在一片树林里。

    五指一点点收紧,脆弱的纸张被揉皱。

    密不透光的森林和那片松林极像,他仰躺其间,却没了少时的怡然自得。

    林木参天,他恍惚以为,那是一张会吃人的巨兽。

    大雨来得猝不及防。

    再苏醒时,谭乔在君夫人背上。

    那脊背很薄,被雨一淋更显瘦弱,全然没有记忆里的高大,一步一步走得蹒跚。

    “云娘走了。”谭乔语气嘶哑,“说不回来了。”

    身下脚步一顿,又继续向前,山路泥泞,脚每落一步都极重。

    “小时候,我从宋婶婶家过,她给了我一块桂花糕,我吃了,回家后,您让我在父亲灵前跪了整整一夜,后来我再也没敢从宋婶家门前走。”

    “您说,村里人都看不起我们孤儿寡母,不让我去别家。”

    “您将……将说亲的江婶儿扫地出门,追到山坡上骂了整整一个时辰,说她多管闲事,挑拨我们母子感情,又回头告诉我,为了我,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嫁。”

    谭乔说着,牙齿忽然不受控制的战栗起来,“我想学武,您逼我读书,说这辈子辛辛苦苦就盼着让我出人头地,习武有什么前途。”

    “自小,我就知道您不容易,所以我听话、懂事、从不抱怨,我不交朋友,不出远门,也不练武……我做得还不够吗?”

    雨未停,大颗大颗砸在人脸上,像泪。

    君夫人依旧什么话都没说,她咬着牙,拼着全身力气背着人往家里去。

    谭乔一时也没了话。

    自小,他们家就一直是君夫人说,他听,这还是第一次情况完全反过来。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那场大雨后,谭乔生了病,似乎是多年苦闷压身,一朝爆发如山火,他这一病就病了整整两个月。

    “他的大限到了。”微生砚道:“按理说待神魂归位,此间万事如云烟,他为什么还记得?”

    “谁知道。”絮沉看着眼前被药罐烫了下手、匆匆一甩又继续倒药的青衣妇人,轻声道:“至亲至疏,爱恨本就分不清楚。”

    谭乔死在另一个雨天。

    人间八苦,至此方休,唯有被遗留的人一夜白头,仿佛他这一去,将君夫人的魂也一并带走了。

    原本温雅利落的妇人成了个疯疯癫癫的婆子,头发蓬乱,身形佝偻,眉眼皱纹如刻痕,一道一道几乎入骨。

    微生砚忽然啧了声舌,“居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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