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舟夜里准备睡觉,不小心瞥到自己收藏的一张陈年碟片,看到封面上那张光影朦胧的脸,他才猛地记起那个男人的声音像谁了。
关尘!
无论是声线还是说台词时候的语气,完全就跟关尘一模一样啊。
还有那独一份的气质……
谢一舟僵直地坐在床上,越想越不可思议,好半晌没回过神。
关尘有多少年没出现在人前了,听说他去继承家业,像他这种有钱的家族想要封锁消息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被他拉来跑龙套的真是关尘……
天啊。
关尘,跑龙套。
这几个字拼在一起,想都不想。
他的妻子以为他拍戏压力太大,正想安慰他,却看见男人从床上一跃而起,“删!必须删!”
“出现幻觉了吗?”妻子更担心了。
“不对啊,关尘一个混电影圈的,跑来看影视剧组拍戏做什么?”谢一舟自言自语着,“我得求证一下孔寻。”
孔寻受了楼观尘的委托,自然是把这事给搪塞了过去,笃定谢一舟是认错人了,于是谢一舟这一整晚都没睡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繁忙的拍摄进程让他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年三十晚上,迎来什刹海至关重要的一场戏。
除夕夜,大多数人都忙着在家张罗年夜饭,今年后海的年味比往年淡,没什么喜庆的活动,什刹海冰场的人自然也没平日里多,白天倒是来了些游客,临近日落时分,人烟稀少,“城屿”剧组便正式启动拍摄。
“今天的晚霞指数很高啊,大家加油,争取一遍过,咱还能回家吃个年夜饭呢。”谢一舟就是土生土长的京市人,回家倒是方便得很,场务人员们一听这话,忍不住叹起气来。
“甭泄气啊朋友们,撸起袖子加油干!早收工早回家!”
就在谢一舟雄赳赳气昂昂地给大家鼓劲儿时,沈唯一跟棠临雪划着个两轮冰车就飘过来了。
“yohoo~”
“还挺好玩儿。”
“你俩倒是玩儿上了!”谢一舟笑骂道,“待会儿要是NG次数多了,我看你俩怎么谢罪。”
“诶,谢导,小棠给全剧组订了烤鸭和热奶茶,我订了一个巨无霸蛋糕,今晚肯定不会亏待大家的。”沈唯一豪气万千地冲大家挥挥手,“同志们过年好啊。”
棠临雪一棍子杵老远,把沈唯一甩在身后,“沈哥,输了的人奶茶包月!”
“你沈哥不差钱!”
今天的戏,两人本就要在冰场玩耍,都穿着保暖的羽绒服,难点在于要捕捉到日落时分的冰场氛围感。
导演组专门查过晚霞指数,今天的晚霞就是近一个月来最好的,所以对剧组来说,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棠临雪和沈唯一从下午开始就在对戏,正式开拍时已经手拿把馅儿,对剧本台词熟得不能再熟。
太阳渐渐落山,什刹海冰面也沾染上金灿灿的夕阳余晖。
苏灼和钟柠的冰车连在一起,加速时的寒风把男人的话吹进钟柠的耳里,“钟柠,这是我第一次在什刹海滑冰。”
“我从小玩儿到大。”钟柠怕他听不清,特意提高了音量,“但今天最开心。”
“那你以前,也见过这么美的晚霞吗?”
钟柠的人设和棠临雪实在太像,京市大院长大,有两个疼惜她的哥哥,成长的路上没遇到大麻烦,性格也是风风火火的,有时候入戏太深,会产生恍惚错觉。
比如此刻,在棠临雪的脑海里真的有一场晚霞。
也是在什刹海冰场。
十八岁那年的第一个寒假,考完最后一门中医基础理论,她跟室友约好要来后海一醉方休,祭奠自己死去的大一上学期时光。
路过冰场时,不知道是谁提了一嘴要在冰场竞技,输的人今晚酒水买单。
钱不是问题,但棠临雪的好胜心莫名被点燃。
她卯足了劲滑,快到终点时,几个小孩嬉笑着闯到她前面,根本没注意到正在冲刺的棠临雪。
棠临雪为了不伤到他们,只好临时刹车,连人带冰鞋摔出去一大段距离。
最后其他三个室友一块儿把她从冰场拖了出来。
她两只脚踝都扭伤了,站也站不起来,只能在原地等待“救援”。她在楼家大群里发了定位,最先回复的是楼明夷,所以她以为最先抵达的也该是他。
可她等来的却是楼观尘。
男人刚从国外回来,风尘仆仆的,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脸颊上还冒出了些胡茬。
棠临雪一个人坐在冰场边缘,脚踝的疼痛被眼前的晚霞缓解,看到楼观尘时,下意识招呼他:“二哥快来看晚霞,好漂亮啊。”
楼观尘还真就在她身旁蹲了下来,没有怪她不小心,也没有催促她,而是问道:“想看多久?”
“看到什么都看不见为止。”
“脚踝不要了?”
她就知道会被阴阳怪气的。
女孩子撇撇嘴,“这么容易受伤的脚踝,不要也罢。”
楼观尘淡笑了声,没再说话,就这样坐在她身边,和她一块儿看完了这场什刹海的晚霞,在后续的蓝调时分,背着她走了很长很远的路。
那天的晚霞有那么美吗?不见得。
滑冰摔倒是件很光彩的事吗?肯定不是。
可她偏偏把这天的晚霞记得那么清楚。
苏灼见她愣神片刻,伸手扯了下她毛线帽垂在两侧的毛球,“看晚霞也发呆?”
“苏灼。”钟柠凝望着远方粉紫渐变的天空,“其实你是个很温柔的人。”
苏灼不明所以,“别人都说我嘴毒,没情商,你说我温柔?钟柠,你搞清楚,我俩第一次见面就大吵了一架。”
“虽然你经常损我,对我要求总是那么严格。”钟柠顿了顿,掩饰住眼底闪动的情愫,“又嘴毒又死板,总爱管东管西的。”
“打住啊钟柠,说的是我吗?我有这么糟糕?”
“但你就是很温柔。”钟柠的眼神落到苏灼身上,却又好似没有落得彻底,“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需要你,你都在。而且你说的话……也确实都是为我好,谢谢你。苏灼。”
钟柠眼里的情谊太浓,言语太真挚,苏灼原本只是落在她肩上的手却揽过了她的后背。
“也谢谢你。”
……
直到蓝调时分快过去,棠临雪还捧着热奶茶发呆。
组里的人正在分着烤鸭和蛋糕,有说有笑。
时天和容嫣站在她身旁,一边一个,也都呆呆的。
沈唯一把他们三个的背影拍下来,作为了年前收工微博的九宫图之一,图片还附上了一行小字:忧郁小棠和她的兵。
不少CP粉在下面评论,让沈唯一安慰忧郁小棠。
沈唯一没回复,倒是回了另一个催棠临雪发微博的粉丝留言:已催,她说晚点发。
于是大家磕得更厉害。
为了不耽误大家赶回去吃年夜饭,谢一舟简单说了几句新年祝福语就解散了。
棠阿欢还在赶回京市的飞机上,预估明早落地,棠临雪便被叫回楼家吃年夜饭。如果是以往,楼观尘肯定会来接她,但今天,他一整天都没联系棠临雪。
倒是楼明夷主动问了棠临雪什么时候回去,棠临雪不敢估计拍摄时间,说了个晚些回,结果她到的时候还不到九点,方文秀给她开的门,说是大家都在厨房里忙活,把她的活儿都抢走了。
棠临雪路过厨房的时候瞟了一眼,一下就捕捉到了楼观尘的背影。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长袖T恤,袖子挽到小臂,大概是忙活太久,袖口掉了下来,他抬了抬手臂,忽然有个长发女人走到他身旁,帮他把袖子折好。
女人长得很高,头发束了个低马尾,也是简单的黑T,站在楼观尘身旁,怎么看都很般配。
光是看背影,她都觉得女人很坚韧。
不愧是楼观尘看中的对象。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真正看到嫂子的出现,棠临雪不免还是有些无措。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无措什么。
坦坦荡荡打招呼很难吗?
为什么只敢从厨房的缝隙里偷看他们?
为什么要后退一步?
“请问这只小麻雀在这儿干嘛呢。”
肩膀一沉,是楼明夷的胳膊搭了上来。
棠临雪吓一跳,赶紧关上厨房的门,“你才小麻雀呢,成天给我瞎取外号。”
“叽叽喳喳的不是麻雀是什么。”楼明夷揽着她往外走,“走,哥带你放烟花去。”
加特林冲向夜空,棠临雪依然很失落,“烟花怎么散得这么快。”
楼明夷弹了她一脑蹦儿,“你还真走上忧郁文青路线了?”
“以前放烟花,二哥也在的。”
“你二哥忙着做菜呢,三个陪你放放又怎么了!成天二哥二哥的,你就喜欢那个狗屁二哥。”
“不要乱说话!”
楼明夷被她一凶,莫名其妙道:“我有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吗?”
“兄妹之间,说什么喜不喜欢的,不像话。”
“你楼观尘附身了吧?”楼明夷握着棠临雪的肩膀使劲儿摇,“楼七楼七,醒过来,醒过来。”
“你要把我摇吐了。”
“清醒点儿楼七,你别还陷在戏里吧?”
“我只是觉得,人和人之间就像烟花一样,容易散。”
“?”
“你以后会结婚,二哥也是,我也是,我们都会有各自的家庭。”
楼明夷点点头,“我应该会,你也应该会,楼观尘那不一定,哪个不长眼的女的受得了他。”
棠临雪左顾右盼,压低声音警告他:“你小心被嫂子听到。”
“嫂子?where?when?why?who?”
“你还没见到吧,就厨房里跟哥一块儿做饭的那个漂亮姐姐。”
楼明夷古怪的眼神扫过来,“你有毛病吧楼七,什么嫂子啊那是你大姐!楼萃潇!”
反应过来后,棠临雪满脸通红,“大姐怎么……头发留长了?”
楼明夷抓住了她的把柄,笑了足足一分钟,边笑还要朝屋子里传话,“姐!楼观尘!你们出来啊!有人造谣你俩啊哈哈哈哈!嗷!”
棠临雪一脚把他踹出几步远。
“老子的……屁股。”楼明夷露出一个要跟棠临雪决一死战的表情。
他还没还手,就被身后的人拽住了衣领,“你是谁的老子?”
“我跟楼七闹着玩儿呢。”
“进去帮忙。”
“哦。”
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今天拍戏还顺利吗?”
“嗯,蛮顺利的。”
“还想放吗?”
“不放了,放一根过过年瘾,多了就污染环境了。”
“那进去?”
“想在外面散散心。”
楼观尘走到她面前,弯下腰,手指捏住长羽绒服底部的拉链,拉到上面,“那就别冻着了。”
棠临雪看他也只套了件毛衣出来,突然碰了碰他的手背,“你也是,多穿点儿。”
楼观尘神色难得有些揶揄,“这么懂事了?还知道关心我?”
“我一直都关心你啊。”
“是吗?所以成天给自己乱找嫂子?”
“……”
“我的感情生活就不用你操心了,傻妹妹。”楼观尘抬手想握她的手腕,最后却只扯了扯她的衣服,“进去吧,大姐想见你很久了,做饭的时候也一直念叨你。”
“对哦!我亲爱的潇潇姐!”
“慢着。”楼观尘叫住她,“你现在应该以事业为主。”
“?”
“对吧?”楼观尘加了个问句。
“肯定啊,我正是拼事业的时候。”
“嗯,很好,希望你足够坚定。”
很快,棠临雪就知道楼观尘为什么会说这些话了。
因为吃年夜饭的时候,聊起成家立业的话题,楼萃潇给棠临雪看了好几个军官的照片。
别说,还挺帅。
但棠临雪没敢接话,而是悄悄看了楼观尘一眼。
楼萃潇知道她怕楼观尘,豪迈地给妹妹撑腰:“你看你二哥干什么,你又不嫁他。反正这几个人我都是考察过的,相貌堂堂,人品不错,家世清白,只要七七喜欢,挨着谈个遍都不成问题。”
“真的假的?”
楼观尘冷着脸插了句:“你还想谈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