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人君子。
绅士。
知礼守节。
这些都是曾经贴在影帝关尘身上的标签。
记者采访时问他如何看待这些标签,关尘回应也是一本正经,“尊重观众对我影视形象的解读。”
他向来把演员身份与自己分得很开。塑造的形象是形象,关尘是关尘,有镜头在的地方,人们看不见真正的楼观尘。
没有哪个绅士会让女士被暴雨浇得浑身湿透。
没有哪个正人君子会把自己妹妹按着亲。
知了什么礼,守了哪门子节。从小到大接受的所有教育都让他要有边界,有分寸,一场雨而已,淋得他什么也不是。
他是恶劣的,心怀不轨的。
楼观尘并不否认。
可他也做不到绝对坦诚。
在棠临雪受不住地抵住他的胸膛时,喘息声和雨声混乱不堪,他也只是略带歉意地贴着女子的额头,蹭掉她鼻尖的雨珠,轻声地问:“练习而已,也接受不了吗?”
棠临雪的嘴唇红肿润亮,是被他吸允的,“……你太凶了。”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楼观尘要把她吞吃入腹。她明白这次和以前一样,只是一场练习,没什么不同,可她还是抽离不出自己的情绪。
和这次比起来,以前的楼观尘还是太温和了,她总算体会到在男人的绝对攻势面前,她是多么的无助。明明她演过的角色都是那么强势,现在却一点儿也不管用了。
楼观尘缓了会儿,等到身体彻底冷静下来,他才揽住她的腰,把她从湿润的海滩上带起来。
直到他们沉默地驶出这片岛屿。
大雨始终未停。
后来几天,连轴转的拍摄日程以及两场大夜戏简直要了全剧组人员半条命。
棠临雪每天都沉浸在戏里,海滩的吻最终被藏进了记忆深处。
楼观尘跟东南亚片区的药企代理开了好几次会议,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公司争取最多的利益,他也不例外。
中国人做生意讲究一个双赢战略,楼升和名字都带了“和”,可见楼家的生意风格也是以和为贵。
楼观尘刚接手楼德医疗时,手段虽然够硬,关键时候还是会退一步海阔天空,以此实现双赢。
今夕不同往日。他已经不需要靠所谓的“怀柔”策略来谋求合作对象的赏识,在制定合作计划时,他就没打算退步。
谈判桌上的男人冷峻无情,无论对手怎样施压,楼德医疗分利不让。要么达成合作,要么一拍两散。
其他公司来参会的人哪个不比他年长,对他们来说,楼观尘刚过而立之年,也只是个后辈,居然一点不给长者面子。
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不知是谁来了句,“楼总的家人不是还被送来狮城做手术了吗?如果我没记错,正好是李总父亲的医院呢。”
一直不为所动的男人终于抬眼望过去。
说话那人他有印象,在李文儒和楼观尘谈判的时候,那人是个和事佬角色,看着是没立场的,哪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句。
李文儒皮笑肉不笑道:“是吗?既然是楼总的家人,那我肯定要帮衬着。”
“不必了,多谢李总好意。”
“诶,这话说的,楼总还是太不给我面子了,有我在,楼总的家人绝对会收到最优质的照顾,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狮城的医疗虽说是亚洲第一,但因为人口少,病例也少,医生的临床经验其实并不比国内丰富。但有个研究方向是卵巢癌方面的顶尖专家刚好在今年移民狮城,要治棠阿欢的病,非她不可。
卵巢癌不比得其他癌症,一发现基本就是晚期。
从正式确诊到现在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楼观尘已经花了最大的努力,用最快的速度把棠阿欢送过来接受治疗。
可惜那位文医生的手术时间基本排满了。
“我的确有个请求。”楼观尘此话一出,李文儒脸上的神情即刻变得势在必得。
他简要说明了棠阿欢的情况,李文儒一听,立马让秘书打了电话询问。
“下周就能安排手术。”李文儒笃定道,“文医生本来要去美国进行一场重要的学术交流,我跟她说了后,她决定先为楼总的家人做手术。”
楼观尘干净利落地起身,首先伸出了手,“只要手术能顺利进行,李总,那么我们合作愉快。”
棠阿欢一个人在医院住了一周,楼观尘基本每天都会来看望她,更多时候都是苏木在帮忙照顾。
得知已经约到文医生的手术,她憔悴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波动,因为这就意味着,她唯一的血亲即将知晓这件事。
“七七那边,你还没说吧?”棠阿欢问道。
楼观尘把病床升到合适的高度,放上打包好的营养餐饭,“您同意了,我再给她说。”
“到时候如果她怪你瞒着她,你就说是我非要让你这么做的。”
在确诊癌症晚期的那天,棠阿欢没有哭,没有闹,镇静得可怕,她提出的要求只有一个:棠临雪要拍戏,这件事在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前,不可以让她知道。
楼观尘看着棠阿欢平静到近乎绝望的眼神,不得不应下这个要求。
“棠姨,临雪的戏今天刚好杀青,不会耽误到她的,您放心好了。”苏木见楼观尘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们已经给您找到了全亚洲最好的医生,您一定会康复的。”
“观尘,谢谢了。”
“您是七七的母亲,她叫我一声哥哥,您的事我无论如何都会管到底。”
棠阿欢苦笑道:“我上网查了下这病,恐怕是时日无多。”
苏木愣住,今天也没让她看手机啊,什么时候上的网?
“观尘,这个病要花多少钱?”
“钱不是问题,您别担心。”
“钱是大问题!”棠阿欢忽然提高了音量,“如果我治病把钱花光了,我女儿怎么办?我拼命挣钱就是要给她攒够一笔一辈子都不用愁的遗产!”
“棠姨冷静。”
“您冷静。”
病床边上的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我可以死,但是我不可以什么都不给女儿留下。”
棠阿欢是穷怕了的人,怀孕生子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意外,那时候的她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去养活一个新的生命,她没办法,只能抱着亲生骨肉敲响了VIP产房的门。
她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产房里的人看她的眼神,既怜悯又嫌弃,很复杂,后来她看过太多这样复杂的眼神,渐渐麻木。
那家人拒绝了她的收养请求,是前来探望他们的楚夏津和楼升和接过了这个孩子。
“如果哪一天,你有能力养得起这个孩子,你随时可以把她带回去。”楚夏津说,“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永远只有你一个。”
后来的日日夜夜,当棠阿欢睡在天桥下差点被流浪汉侵犯时,当她从饭店后厨的垃圾桶里找剩饭剩菜时,当她面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一步步走向鬼门关时,就是楚夏津的这番话撑着她咽下那些不为人知的酸楚,活了下来。
生意伙伴都知道棠阿欢爱钱如命,少了什么都可以,少了钱不行,这是棠阿欢的人生信条。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挣这么多钱是为了什么。
她吃过的苦不可能让棠临雪再吃一遍。
“观尘,你说实话,治病到底要花多少钱?”
楼观尘保守说了个数。
“即使做手术,情况好转了,后续还有可能复发是吗?每一次都得这么折腾是吗?”
在楼观尘沉默的瞬间,棠阿欢做出了决定,“七七的人生有没有我都无所谓,至少她还有你们。”
“棠姨,您别这样说……”苏木劝道。
“手术我不做了,我下遗嘱,把钱全留给棠临雪,现在我攒下来的钱虽说不能保她一辈子,半辈子还是可以的。”
一旦做了手术,后面砸进去的钱只会是个无底洞,她父亲当年就是这样耗尽了全家的钱,母亲还不起因为父亲治病欠下的高利贷,跳河自杀。
这个手术,她不能做。
“您的费用,我一人承担。”楼观尘平静开口。
“我不会要你的钱,楼家已经帮了我太多。”棠阿欢下定了主意不做手术,固执劲儿上来了,“只要我本人不同意,你们也没法把我推进手术室,到时候一把火烧成灰,也不妄我这辈子来过这一遭。”
苏木看了楼观尘一眼,对方的情绪依然稳定。
“那您是想看着七七抱着您的骨灰盒内疚一辈子吗?”
这话戳到了棠阿欢的心坎,眼里瞬间起了泪花,“长痛不如短痛,总比让她守着病床一次次看我受折磨的好。”
“这些话,您为什么不当着她的面说?”
“我的命,我自己做主就好,她不需要知情。”
“就像当初您放弃她,她也不必知情。”
苏木一看棠阿欢表情不对,小心地戳了戳楼观尘的后背。
“您从来没问过她想要什么,你以为她想要钱吗?”
“除了钱,其他的,我想给也给不了了。”
在把那团从自己身体里掉出来的肉亲手交给外人时,她就自我剥夺了为人母的责任。
棠阿欢知道,她一辈子都弥补不了棠临雪情感的缺失。但是没关系,楼家人给足了她偏爱,她是不缺爱的孩子,棠阿欢能给的也只有钱,最好是数不清的钱,花不完的钱。
这样,她所欠下的债能稍微减轻些。
“好。”楼观尘没有再逆她的意,转而问道,“我尊重您的一切决定,但棠临雪也必须知情。”
“嗯,我会给她说。在这之前,我希望她可以和秦游结婚。”
苏木惊愕得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楼观尘的脸色更是冷得可怕,“秦游?京市秦家?”
“对,我帮过他的忙,他欠我一个人情。”
“这个人情,你要用棠临雪的婚姻去还?”
“她和秦游结婚,哪怕第二天离了,秦游的财产她也能拿到一半。”
楼观尘侧过头,“苏木,麻烦你先回避一下。”
苏木依然是不可思议的状态,讷讷地点头,“好的。”
等到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楼观尘才问道:“我实在不理解您的执念。”
“秦游那边,是我给棠临雪铺的路,只是没想到这条路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棠阿欢回忆着当时把秦家私生子的秘密交给秦游手上的情景,当时她是那么的自信,能攀上秦家这层关系。秦游也争气,这么快就能把私生子给压下去,拿到秦家的主导权。
如果能跟秦家结亲,金钱方面,棠临雪怎么也不会吃亏。
“而且秦游本身也对七七有好感。”
楼观尘不可控制地笑了声,觉得这一切简直荒谬至极,“婚姻大事,你也不过问棠临雪的意见,是吗?”
“我会尽力说服她。”
楼观尘起身,松了松领带,平复着胸口积压的火气,这些天他忙前忙后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今天更是拿公司的利益做了交换,这些钱他都得划私账补齐。
到头来,棠阿欢不做手术了,棠临雪要结婚了。
这就是他努力的结果。
楼观尘站在窗前,外墙的藤萝被风刮得乱舞。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病房里回荡起一道声音。
“秦家没有楼家有钱。”
男人沉沉开口,听得棠阿欢一愣。
“秦游的资产不及我十分之一。”楼观尘闭了闭眼,“如果您非要挑一个可以把家产分给棠临雪一半的所谓乘龙快婿。”
在棠阿欢逐渐放大的瞳孔中,男人掷地有声,“那个人,只能是我。”
“我也可以现在立好遗嘱,全部资产只留给棠临雪一个人。”
“这样,您愿意放心做手术了吗?”
“岳母。”